應天暉和杜南絮目送他們離開,遲遲不曾收回目光,直到那幾輛馬車一?點點變成縮影,瞧不大見了,應天暉這才轉身,和身旁的杜南絮說道:“我們也回去吧。”
“好。”
杜南絮點點頭,轉身向馬車走去。
她今日出行並未帶丫鬟,就連車夫也在出發的時候被應天暉想法子趕走了,這會她正想自己扶著車轅上去,便瞧見身旁應天暉遞過來的手。
那隻手一?如記憶中寬厚,修長的手指即使還未碰觸也能感受出它的有?力,因為習武而留下的繭子給?人一種很有?安全感的感?覺。
仿佛隻要握住這隻手,這世?間再大的苦難也能輕易邁過。
杜南絮看得目光微閃,她曾不止一次握住過這隻手。
她少時貪玩,總愛女扮男裝偷偷跑出家玩去,應天暉是她爹給她請的護衛,自然是她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很傲氣,明明離家出走,身上一?點錢都沒有?,隻能被迫到她家做護衛,偏偏總是整日抱著一?柄劍,睥睨看她,仿佛給?她當護衛是件很丟人的事。
可她就喜歡逗他。
每次看著他那張冷冰冰的臉開始龜裂的時候,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她那會一?點都沒姑娘家的樣子,玩累了就往地上一?躺,要他把她扶起來,他若不肯,她就直接抓著他的衣袍一?點點攀上去,最後牢牢握住他的手,每當那個時候,應天暉總會被她弄得麵紅耳臊,惱著罵她“不知羞恥”,當她站穩就跟碰到什麼燙手山芋似的立刻甩開她的手,跳到一旁。
後來逐漸熟悉了。
不用她開口,應天暉也會彎腰扶起她,隻是那張英氣的臉總喜歡板著,還愛跟她爹似的教訓她,“你整日男扮女裝,哪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那會她說了什麼?
她說:“等我嫁了人,就不能這樣玩了,可不得趁著還沒嫁人多玩幾年?”
好像就是那次之後,應天暉再?未阻攔過她,甚至有時還會主動帶她去一?些她曾經從未去過的地方。
那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年幼喪母,爹爹又周轉忙於幾個鋪子,弟
弟因為體弱,並不愛走動。應天暉來到她身邊之前,她從未這樣快活過。
她曾以為他們能一直如此。
爹爹不拘小節,門第在他眼中並不算什麼,而且她也不覺得應天暉哪裡差了,他其實是個很有?抱負的人,剛熟悉的那會,她曾問過他,“你以後想做什麼?”
他答:“仗劍天涯,保護弱小,或是從戎一生,保家衛國!”
後來她嫁了人,他回了家。
他沒有仗劍天涯也沒有從戎一生,而是選擇在這個他們都熟悉的地方當一?名捕快。
……
她遲疑了那麼久。
可身旁的那隻手始終懸在半空,沒有收回。
就如這些年,他們相見時的每一次一般。隻是以往她從來沒有?把手遞給?她,這次……她神色微動,最終到底是沒有?拒絕,像年少時那樣,滿懷信任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這是他們分開之後,她第一?次和應天暉有?身體上的接觸。
她有些緊張,尤其指尖觸碰到他蓬勃有?力又炙熱滾燙的胳膊時,更是忍不住想收回,可瞧見身旁男人不敢置信的神情,似乎沒想到她會真的放上來,杜南絮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忽然一掃而儘,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翹起一些。
她沒收回。
那隻記憶中還不甚有?力的胳膊到如今即使透著衣衫也能感受出它的遒勁有力,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藏在衣衫下的脈動,一?下一?下,也在瞬間點燃了她那顆沉寂多年的心臟。
她就這樣握著他的胳膊,一?步步踩上馬車。
直到上了馬車,瞧見男人還呆怔著站在外頭,她坐在馬車中問,“還不走?”
應天暉這才反應過來,啊一?聲,忙道:“這就走。”他說著也跟著上了馬車,神情卻還是有些不敢置信,想了想,到底沒忍住回過頭,輕聲問她,“阿絮,你……”
“什麼?”杜南絮挑眉。
應天暉看?了她一會,嘴唇一?張一?合無數次,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年輕時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如今終究是有些怕了,倒不是不敢做不敢說了,隻是怕她不高興。
他好不容易才能重新陪在她的身邊。
雖然還無名無分,但終究也是一個進步,要是問
出的話?惹她不高興,那豈不是連這個福利都沒了?所以縱使心中再多疑問,他猶豫一?瞬,還是沒有?開口。
他轉身。
正要驅馬前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杜南絮的笑?嗤,“傻子。”
這是應天暉這幾?年來,第一次聽到她這樣輕快的笑?聲,他回身,怔怔看?著她,還未開口便又聽她問道:“應天暉,你那年說帶我回家見雙親,這話?還算不算數?”
“……什麼?”
“我說——”杜南絮仍笑?著,一?字一?句,把先?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問他,“你什麼時候帶我回家?”見他還傻乎乎地看著自己,又挑了下眉,“還沒聽到?那算了……”
她作勢要放下車簾,卻被人握住手。
男人帶著炙熱溫度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她被熱度一?震,抬頭,眼前是一張剛毅英俊的麵龐,比年少時青澀的他要成熟許多。
“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的目光灼熱,聲音卻有些沙啞,含著怕戳破美夢的小心翼翼。
杜南絮忽然就不忍逗他了,她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和他對視,點點頭,“是真的。”
她曾在兩情相悅的時候為了不得不承擔的責任而選擇放棄他,本以為他們這一?生隻是有緣無分,沒想到男人竟一?直守著年少時的承諾,而今……她終於恢複自由,擁有了再?次選擇的機會。
這次。
她再也不想放棄他了。
晨光恰好,有?碎金色的光芒從雲層破空而出,杜南絮忽然把臉埋在他滾燙的脖頸處,啞著聲,恍如年少時,那時她每每出去玩的精疲力儘,最後總要賴在他的身上,撒著嬌要他背她回家。
如今,她抱著他,破開這幾?年的歲月,猶如年少時那般,輕聲說,“天暉哥哥,帶我回家吧。”
……
一?刻鐘後。
馬車進城,去的卻不是金香樓,杜南絮挑簾問他,“不回酒樓嗎?”
“不回。”男人即使沒有回頭,杜南絮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那高高揚起的聲音裹著藏不住的高興。
杜南絮蹙眉,“那去哪?”
應天暉忽然轉頭看她,揚眉笑?道:“當然是帶你回家。”
“什麼?!”
杜南絮一怔,等反應過來,
又急又羞,腦道:“應天暉,我說和你回家也不是今日啊,我東西都還沒買,怎麼見伯父伯母,你快送我去酒樓!改日約好日子,我再?和你去拜訪伯父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