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乾綱獨斷暴君雛形(1 / 2)

馬夫人肚子裡揣上陳標的時候,常遇春剛投奔朱元璋,正處於觀察期,在朱元璋手下當親兵和先鋒。

征戰路上時,朱元璋聽聞夫人終於懷孕,樂得昏了頭。

碰巧常遇春說他夫人也終於懷了第一胎。朱元璋一時口嗨,說自己這第一胎一定是兒子,常遇春這一胎一定是女兒,到時候就讓常遇春的女兒嫁給他兒子。

朱元璋真的隻是口嗨,隻是欺負一下常遇春。

他和常遇春都盼了許久才盼得夫人懷孕,眼巴巴等著兒子出來繼承香火。他說常遇春夫人的第一胎一定是女兒,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哪知道,他一語中的,他真的一舉得子,常遇春真的隻得了一個女兒。

更尷尬的是,如果常遇春之後又十分努力,成為了他的心腹大將,地位節節攀升。今年終於從先鋒榮升元帥,可以獨自領軍了。

那這開玩笑的指腹為婚……呃,好像、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啊。

以常遇春現在的身份地位,這婚事其實也結的。成親之後,再說起那個玩笑,就成了佳話。

但他的兒子不是一般人。

朱元璋已經能想象出他兒子得知指腹為婚的事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說出什麼樣的話。

爹啊,有病吃藥,我陳家給你治病買藥治腦子的錢還是有的。

嗚,兒子一定會這麼說!朱元璋心底的小人抱著腦袋滿地打滾。

常遇春很識相,沒有主動對外人提起過。可當時朱元璋興奮過頭,大嗓門巴拉巴拉,很多人都聽到了。

咳,有點對不起常家的閨女,但孩子們還小對不對?不急,等等吧,再等等吧。

朱元璋暫時選擇逃避。

這不是逃避,是孩子們還小!不宜早說親!

朱元璋把心腹愛將叫到身邊後,繼續主持祭奠。

這一場祭祀,不僅是為揚州百姓報仇,也是為他麾下將士敲響警鐘。

常遇春今年終於能獨自領兵為帥,朱元璋對他期望很重,希望他能收斂住匪氣,成為如徐達、湯和一樣紀律嚴明的好將領。

朱元璋瞥了一眼常遇春和藍玉的臉色,心裡點點頭。他們知道怕,就可以教。

被俘虜的青軍麵無血色地填土。

看了朱元璋用人肉祭祀揚州百姓後,他們心中那股子惡魔當久了的氣息好像一下子散了,膽怯重新爬上心頭。

膽怯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看著他們滿臉驚恐,嘴裡念著顛三倒四的不知道從哪聽來的驅鬼的詞,朱元璋眼神有些黯淡。

他眼神黯淡的原因,是意識到這群吃人的青軍原本也是人,都是被欺辱的下民,是和這屍骨坑中一樣的普通老百姓。

人變成了惡鬼羅刹,真的是亂世的原因嗎?

有什麼能徹底解決這件事?儒士們所說的“教化”有用嗎?

如果有用,他們怎麼能麵不改色地任由母親妻女的腳變成那個鬼樣子?

朱元璋以前腦子是懵的,和現在的常遇春一樣,隻知道出人頭地,讓自己和自家大妹子、孩子過上好日子。

他看到常遇春,就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所以才對常遇春多加照顧。

現在他讀了不少書。腦子好似清醒了,又好似更懵了。

他看到了很多問題,卻翻遍了史書,都看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這些方法隻能自己思索嗎?可他連頭緒都沒有,如何思索?

朱元璋蹲在坑邊發呆。

宋濂和葉錚看著剛才還一副暴君氣質的朱元璋,現在突然變成了一個好像是蹲在門檻前曬太陽的樸素中年農民,臉上令人心驚膽戰的霸氣表情褪去,居然顯得有點憨厚,不由心情複雜。

兩人歎了幾口氣,把袍子下擺係在腰間,袖子打了個結,也在幫著埋土。

幫不幫這個暴君以後再慢慢考慮,先讓揚州百姓入土為安。

坑填好,朱元璋帶著徐達、常遇春當苦力,三人一同抗了一顆粗壯的柏樹,種在了墳堆上。

之後將領們依次上前,在墳堆上種下了更多的柏樹。

宋濂和葉錚也一同親手種下柏樹。

柏樹蒼蒼,如同護衛一樣,筆直地挺立在石碑後麵,讓可怖的祭祀場麵,終於回歸了肅穆。

不過朱元璋把祭祀用的人肉和肉湯放涼後,全灑在了柏樹林中,肅穆又重新回歸可怖。

宋濂和葉錚嘴角微微抽搐。

朱元璋此人,做事隨心所欲,毫無章法,更不顧名聲,不計後果。怪不得李善長提起朱元璋,四十多歲的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甚是狼狽。

待柏樹林種好之後,朱元璋親手寫下不可砍伐,但可以進林子來拾取柴火的律令。

宋濂很疑惑。若要保持墓林肅穆,應該全部禁止才對。

朱元璋道:“占了這麼大塊地,若完全禁止老百姓進來,好事都變禍事了。我想林子下埋著的這些人,肯定也不介意分些柴火山物之類給貧苦人。”

宋濂臉色有點白:“柴火就罷了,山物?!還能有人在這裡打獵不成?”

朱元璋見宋濂這模樣,失笑:“人要是餓狠了,佛前的貢品都能偷,到墳堆裡抓狐狸、黃鼠狼、甚至老鼠來吃,多正常。好歹也是一頓肉啊。”

當過和尚也當過乞丐的朱元璋對此非常有心得。

宋濂歎了口氣,雖臉色仍舊有些不好看,但點頭道:“說的也是。”

朱元璋見宋濂這反應,倒是有些驚奇了。

他還以為宋濂會難以接受,沒想到這位宋先生,居然是個挺開明的人。

一同埋了土,種了樹,朱元璋和宋濂、葉錚之間的氣氛好了許多。

陳標馬上要來了,徐達把常遇春帶去老遠的地方住,以免他揭穿朱元璋。

陳國瑞的住處安排在揚州臨時征用的大帥府的後麵,有暗門先通向徐達暫住的院落,再去大帥府。

兩位先生的住處有些麻煩。徐達問過朱元璋之後,把兩位先生的住處安排到常遇春附近,美其名曰常遇春身上煞氣足,能鎮得住揚州這還未散去的森森鬼氣。

常遇春欲言又止。其實他自己都還害怕呢。徐將軍真是太高看他。

宋濂和葉錚對這安排並無異議。他們才剛投奔朱元璋,朱元璋肯定不會把他們安排在核心機密之處。讓常遇春給他們當“護衛”,朱元璋已經足夠尊敬他們。

當晚,朱元璋在大帥府設宴,款待難得主動來投奔他的兩位大文人。

剛祭祀完,不適合吃大魚大肉。但朱元璋身邊的廚子都是陳標在陳府中培養的人,隻用素菜和主食也能做出一桌子好菜。

就是朱元璋捧著大盆子吃麵的模樣,實在是不雅觀了些。

“抱歉,我本來想裝一裝,但以後大家要共事,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朱元璋不好意思道,“大半天沒吃東西,餓得我前胸貼後背了。”

宋濂和葉錚看著朱元璋的憨厚表情,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隻看朱元璋現在,怎會想到朱元璋將來一定是一個暴君?

有遠見的人都能以小見大。

會殺人的人不一定會成為暴君。

甚至屠城的人都不一定會成為暴君。

朱元璋此次手段並不算太殘暴,但宋濂和葉錚認定他一定會成為暴君。

濫殺的暴君遲早被人推翻,並不足為懼。文人們最擔憂的暴君,是如秦皇漢武那種,其“暴”,隻是他們作為優秀皇帝的手段。

宋濂和葉錚雖然不讚同朱元璋用人肉祭祀,但他們並不是認為朱元璋這樣做有傷天和。

張明鑒這種人,說他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他們試圖阻止朱元璋,隻是因為這樣做,會對朱元璋的名聲造成危害。

他們本以為朱元璋不知道這一點,但聽完朱元璋的話之後,他們發現,朱元璋對這樣做的後果很清醒。

朱元璋說,他要成為惡人所懼怕的最大的惡人,要成代表民意的最銳利的那把刀。

這句話就表明,朱元璋如果將來成為皇帝,一定不會選擇緩和的方式治國。

貪官汙吏?豪強世族?快刀斬落,就算這朝堂空了大半又如何?

宋濂和葉錚確實看得很準。

曆史中,朱元璋不懂為什麼官員皆貪,他便將貪官剝皮充草,用更大的“惡”來止那些官員心中的惡。

軍屯商屯、軍戶製度、糧長製度……這些在明朝中後期被人詬病的“惡政”,在朱元璋和朱棣當政的時候都是善政。因為他們手中的刀,比人心腐化的速度更快。

朱元璋這種很清楚自己每一次“作惡”原因,每一次“作惡”都很冷靜很理智的人,就是合格的暴君。

合格的暴君,也是合格的君王。

但曆史中合格的暴君,最後都很容易變成不合格的暴君。他們失去了理智,被殺戮蒙蔽了雙眼,清醒的殺戮變成了純粹的釋放殺戮欲,給國家和百姓都會帶來重大災難。

朱元璋現在確實是一個合格的暴君,但未來呢?他能控製住自己,不變成純粹的殺戮惡鬼嗎?

宋濂和葉錚心裡都沒底。

朱元璋也挺忐忑。

他雖然覺得自己沒做錯事,但如果又把大文人們氣走,李善長會不會被氣得罷工?

那可不行。李善長要罷工了,他就得頂上,沒工夫出外征戰了。他還想早點給兒子把這個江山打下來呢。

“那個啊,宋先生,葉先生。”朱元璋一緊張就會搓手手,這是當農民當和尚當乞丐養成的壞習慣,“你們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宋濂和葉錚回神,看著朱元璋忐忑的模樣,更是無奈。

這朱元璋……性格分裂的有些厲害啊。

葉錚歎氣,率先問道:“朱大帥。你說你要為了百姓成為最鋒利的那把刀。你……你以後是準備把貪汙的人都砍了?”

朱元璋道:“啊,對!”

宋濂和葉錚:“……”啊對個頭!

宋濂和葉錚感到了十分的心塞。這朱大帥……怎麼說呢,暴君是暴君,就是有點憨,讓人更頭疼了。

宋濂和葉錚試圖告訴朱元璋,即使他們讀的是聖賢書,相信所有人經過教化都能成為聖人,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就算要整頓吏治,也不是直接提起屠刀這麼簡單。

朱元璋聽得直撓頭:“好複雜。”

宋濂和葉錚:“……”如果這是他們學生,他們已經上戒尺了。

朱元璋也發現自己這樣子有點氣人。他拿出敷衍自家兒子的憨厚笑容道:“如果能一勞永逸就好了。唉,我也知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隻是看著史書中的盛世,仍舊有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仍舊有貪官酷吏欺負人,仍舊有被逼得揭竿而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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