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荒謬猜測歪打正著(2 / 2)

徐達訕訕坐下。

葉錚也跟著坐下,背後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他投奔朱元璋,是想為永嘉學派博一個前程,光大祖先的學說。但他沒想到,居然出現了宋濂這個強有力的對手。

他更沒想到的是,朱元璋居然要用“井田製”為立國之本。

宋濂所傳承的金華學派,最主要的學說就是希望恢複井田製。宋濂的專長完全和朱元璋之後要推行的國策合上了。

如果他現在什麼都不做,宋濂和朱元璋大概會成為一對能傳唱千古的雲龍魚水君臣。他隻會成為被朱元璋重用的文臣之一。

這“之一”,可不能幫助他光大學派。

文人和武人一樣,該爭的時候一定要爭。

葉錚眼力好,瞥見了朱元璋拿在手中的紙稿的字跡。

他記憶力非常出色,立刻就認出這字跡,和被他與宋濂認可為小知己的陳標類似。

“朱氏特色井田製”是陳標所做?

不對,以陳標的年齡,就算他讀的書再多,但這些政策沒有長久的實踐經驗,不可能如此詳儘。那麼就是其他人述說,陳標記錄?

先假定隱世大賢肯定存在。能記錄下隱世大賢言論的陳標,肯定才是隱世大賢的弟子。

這原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在開國君王身邊,有一位被隱世大賢甚至神仙教導的賢臣相助,是君王自帶的“祥瑞”之一。曆朝曆代,君王身邊都有這樣的人。

陳標年齡雖小,但朱元璋可以說,隱世大賢教導陳標,是為他的兒子準備賢臣。

文人們抨擊朱元璋的一點就是他不尊重文人,能馬上奪得天下,但不能在馬上治理天下。

朱元璋下出陳標這一手棋,就證明隱世大賢已經確定朱元璋能奪得天下,並保證朱元璋的兒子一定有賢臣輔佐,能治理好天下。隱世大賢和陳標合在一起,就是對文人輿論絕境翻盤的大殺招。

朱元璋為何不落子?

總不會是朱元璋沒想到這一點吧?朱元璋從微末草莽走到如今的地位,不會是少智之人。

葉錚謹慎思索,大膽猜測。

唯一的可能,就是陳標身份有問題!

他又想起李善長和少數將領對陳標過分寵溺和信任的態度。當時葉錚雖還未發現問題,就本能地留意了那些將領的身份。

那些將領都是朱元璋最初回鄉招募的同鄉,連如常遇春這種後來加入的深受朱元璋信任和重用的將領,都不太熟悉陳家。

那時,葉錚隻以為,陳國瑞也是朱元璋回鄉招募的同鄉之一,所以那群人彼此之間才會更熟悉。

但現在,葉錚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如果陳標根本不是陳國瑞的兒子,而是朱元璋的兒子,這群人正好知情呢?

陳標是朱元璋的兒子,且被隱世大賢自幼教導,這才是李善長會讓一個五歲孩童給所有將二代們啟蒙的原因?

可為何朱元璋有如此麒麟子,卻不公布陳標的身份?

難道是隱世大儒的建議,為了保護陳標的安全?

在會議上,葉錚沒有去思考井田製的內容。

他知道,無論再思考,他都不會比得過在此道上已經浸淫十幾年的宋濂。他必須在其他地方破局,獲得朱元璋的看重,然後發揮自己的所長。

當會議結束那一刻,葉錚終於下定決心。他將妻子所繡平安符偷偷留在了椅子上。

自己的前程無所謂,但學派的前程可能就隻在此一賭——或許今後還有機會,但葉錚知道,人的勇氣和士氣一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錯過了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鼓起勇氣冒這個險。

他要賭自己的猜測正確;他也要賭朱元璋足夠理智,願意給予剛宣誓效忠的他一個機會。

葉錚坐在椅子上那一刻,他手中攥緊妻子所繡的平安符,腦海中閃過妻子送他出門時隱藏著擔憂的雙眸。

小君,你很了解我,但我賭贏了。

葉錚深呼吸,平靜道:“我妻、子在山野家中。正逢亂世,我頗為擔憂,大帥能否派人將我妻、子接來應天,與我團聚?”

朱元璋眼眸一閃,笑道:“那是應有之義。明日我就派人去請先生家眷前來。”

徐達也心口一鬆,然後困了。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老大,接下來的事不用我在也沒關係吧?我困了,你們慢慢聊?”

朱元璋好不容易維持住的高深莫測表情差點破功:“不準!給老子留在這!”

徐達委屈巴巴道:“可我留在這又有什麼用?要不我先回去和標兒說,你被朱大帥留著熬夜,一時半會兒回不去?說不準標兒正等你,不肯睡覺呢。”

朱元璋道:“標兒肯定早睡了!”

頓了頓,朱元璋想起自己之前給陳標的承諾,也有些擔心了:“你趕緊去看看!”

徐達得意笑:“好嘞。”

他大拇指擦了一下嘴唇,興高采烈地往外走。

勸標兒事小,去廚房吃夜宵事大。以標兒對他爹的愛護,肯定廚房一直備著夜宵,等他爹回來,隨時都可以吃。

唉,睡了一整天,才吃兩隻叫花雞,三個大饃饃,一會兒就餓了。

徐達出門時給門口的親兵打了招呼,讓他們看好門,絕對不準外人進來,才趕緊離開。

趁著老大沒空,把老大的夜宵吃光,讓老大餓肚子!

朱元璋並不知道徐達的惡意,繼續道:“先生如何發現標兒是我兒子?”

葉錚從發愣中回過神,輕輕擦掉額頭的汗珠。

以徐達話中的含義,莫非標兒並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朱元璋?

什麼叫“你被朱大帥留著熬夜”?難道“陳國瑞”這個人……

葉錚問道:“據說掌握著朱大帥暗中勢力的陳國瑞,就是朱大帥本人?”

朱元璋傻眼:“什麼暗中勢力?”

葉錚道:“眾人都傳言,朱大帥暗中還有一支精銳將士,專為朱大帥做不可放到明麵上之事,這一支軍隊就由陳國瑞帶領。所以陳國瑞才會既受朱大帥信任,又不常出現在人前。”

朱元璋撓頭:“還有這傳聞?這個傳聞挺有意思,我記下來,之後繼續豐富陳國瑞的經曆。先生,你還沒說,你怎麼發現標兒的身份呢?”

葉錚將自己推測說出來。

朱元璋從懷裡摸出陳標所寫的紙稿:“你、你們文人還能認出字跡?”

葉錚無奈道:“這是個讀書人都會吧?”

是、是嗎?不是吧!怎麼可能!朱元璋發現,葉錚所說的“讀書人”和他認識的讀書人恐怕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朱元璋把紙稿放在桌子上,歎氣:“這個……唉,先生,其實你是歪打正著了。”

葉錚疑惑:“歪打正著。”

朱元璋無奈:“你的推測基本全部錯誤,但歪打正著,把標兒的身份說破了。唉,居然還能歪打正著,這鬨的……”

葉錚更疑惑了:“全部錯誤?標兒不是有隱世大儒教導?”

都挑破了,葉錚還要把家眷都遷到應天,朱元璋也沒什麼不可說了:“不是,標兒啊,他就是那個隱世大儒。”

葉錚整個人完全石化:“怎麼可能?!他才五歲!!”

……

陳標都睡醒了一覺,爬起來噓噓的時候,陳國瑞還沒回來。

陳標生氣了。老爹怎麼說話不算話!

但他又知道,陳國瑞回不回來,陳國瑞自己說了不算,朱元璋說了才算。

他隻能氣得跑到庭院裡打了一套剛從大夫那裡學到的養生拳,無能狂怒。

“唉,標兒,你在乾什麼?”徐達拎著一隻雞路過。

陳標道:“睡不著,打拳……啊,徐叔叔,你回來了?我爹呢?”

徐達撕下一隻雞腿:“被朱大帥留著了。朱大帥在詳細問陳老大井田製的事。餓醒了?要不要吃一點?”

陳標摸了摸肚子,還真的有點餓。

他接過徐達的雞腿,和徐達一起坐在台階上,看著沒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一同吃夜宵。

伺候陳標的下人給兩人倒來熱水潤喉,又退到遠處,不打擾兩人。

陳標埋怨:“說好的會早回來,爹說話不算數,食言而肥,爹一定會變成大胖子。”

徐達啃著雞肉,含糊不清道:“雖然我不知道食言而肥是什麼意思,但我猜應該不是字麵上的意思。”

陳標道:“我不管,爹就是要變大胖子。”

徐達道:“好好好。你爹一定會變大胖子。”

兩人又沉默著繼續窸窸窣窣啃雞肉。

待一整隻雞被啃得隻剩下雞架子,徐達還好,陳標撐得有點慌,於是繼續在庭院裡打拳。

徐達又吃了一會兒,待肚子吃撐之後,才洗手洗臉,來指導陳標打拳。

陳標的拳頭慢悠悠軟綿綿,和徐達在戰場上的廝殺架勢不是一個套路。不過徐達上戰場之後,搜羅了不少所謂武學秘籍,以掌握更好的發力姿勢。

當武將,如果隻憑著一身蠻力,病痛很快就會找上門,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不聲不響暴斃。徐達還想活到朱元璋打完天下後過好日子,很愛惜身體。所以陳標那軟綿綿的拳頭,徐達也能指導一二。

陳標這個小胖墩,蹲也蹲不好,跳也跳不動,徐達還能閉著眼睛吹噓陳標是武學奇才,聽得陳標自己都躁得慌。

兩人正在庭院裡玩鬨時,朱元璋帶著葉錚走進庭院,氣得一腳把徐達踹了個大馬哈。

徐達怒道:“老大,你什麼毛病!”

朱元璋罵道:“標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不讓他睡覺,習個屁的武!要習武也不是這個時候習!”

徐達揉了揉被踹的屁股:“又不是我把標兒叫起來。你不回來,標兒不肯睡,怪我囉!”

朱元璋道:“那當然是怪朱大帥!標兒啊,我跟你說,我早就想回來了,朱大帥不讓,我可沒辦法。你看,朱大帥不僅不讓我回來,把葉先生也扣著不準走。葉先生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哪能熬夜?葉先生住處很遠,今夜葉先生就宿在咱們這。”

陳標看到葉錚,立刻跳得比剛才練拳高多了,瞬間竄到了朱元璋身後,雙手抓著朱元璋的衣擺,露出半張臉,警惕地瞪著葉錚。

朱元璋疑惑:“標兒,你怎麼了?”

葉錚忍著笑道:“大概是我和景濂在應天太嘮叨,煩著標兒了。”

陳標把半張臉縮回朱元璋的背後:“沒有沒有,是小子愚鈍,不能聽懂兩位先生教導。”

朱元璋想起馬氏信中所寫的宋濂和葉錚纏著陳標不放的事,不由十分得意地樂了:“葉先生和宋先生看重你,你躲什麼?出來,扭扭捏捏像什麼話!”

陳標被朱元璋從身後拎出來,乖乖向葉錚問好,然後又躲在了朱元璋身後。

扭扭捏捏怎麼了?我就是要扭扭捏捏?你不知道他和宋先生有多嘮叨!

陳標雖然喜歡看書,但不喜歡和人引經據典的說話啊!

朱元璋無奈:“真是對不住,這孩子被我寵壞了。”

葉錚微笑道:“無事無事,孩子活潑一點才好。可否將書房借給我?朱大帥明日所需文書,我還未整理。”

朱元璋熱情道:“我帶你去!標兒,先去睡覺,我馬上過來。”

看到朱元璋回來,陳標終於感到困了。他打了個哈欠:“好,我先去洗澡……爹,你也必須洗完澡再睡覺,不然臭烘烘。”

朱元璋彎下腰,捏了一下陳標的鼻子:“知道了!就你窮講究。”

陳標邁著六親不認的八字步離開:“什麼窮講究,我們陳家是豪富之家,很快就能把沈家踩在腳下,成為這元末第一大豪商!”

朱元璋揮手:“啊對對對,睡覺吧你。”

徐達:“老大,我……”

朱元璋一把拽住徐達,壓低聲音:“走,去書房看天書。”

徐達渾身一顫,小聲道:“這這這我能看嗎?”

朱元璋道:“我都要給葉先生看了,你自己說你看不看。”

激將法雖老套,但有用。我徐達怎麼能比今天才發誓效忠老大的人差!

看他娘的!

……

第二日,朱元璋精神奕奕,葉錚莫名亢奮,徐達……徐達他掛著兩個浮腫的眼袋,哈欠連天。

徐達一邊捏著鼻子灌著醒神的藥茶,一邊迷惑道:“我就不明白了!同樣是人!我還睡了後半夜,你們倆一夜沒睡,為什麼精神還這麼好!特彆是,葉先生,你都五十多歲了吧!”

葉錚亢奮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聽聞如此道音,我怎會有睡意!”

朱元璋罵道:“看看人家葉先生,再看看你!學著點!”

徐達無語。學著什麼?我還能一口吃成個大胖子,幾年成為大文人?

天書不愧是天書,我一個字都沒聽懂!

朱元璋拖著徐達去做會議前的準備,葉錚正準備先去大廳候著,宋濂提前到了大帥府,快步走上來。

“子正兄,昨夜你尋找失物真是尋了許久啊。”宋濂這樣一個穆如清風的人,居然露出了陰陽怪氣的表情。

葉錚微笑,不動如山:“昨夜正好遇上大帥,不小心多聊了一會兒,大帥見時辰已晚,讓我在徐元帥府上暫住。藍玉不是回來告訴你們了嗎?景濂如此擔心為兄的安全嗎?”

宋濂深呼吸,也露出了微笑:“自然。”

兩位大文人微笑的視線在空中交彙,閃爍出金石火花。

若不是在場有很多武將,他們已經擼袖子互毆。

宋濂:奸詐小人!

葉錚:嗬!

有將領自來熟地把著和宋濂同來的常遇春的肩膀道:“宋先生和葉先生的感情真好。”

常遇春沉默。

好?他怎麼覺得,這兩人有點劍拔弩張的感覺?

一定是錯覺。葉先生和宋先生能有什麼劍拔弩張的事?總不可能是宋先生嫉妒葉先生能留宿徐元帥府?

常遇春眼睛突然睜大,然後不敢置信地看著光風霽月的葉錚葉先生。

葉錚已經和宋濂打完招呼,兩人笑語晏晏,一同往大廳走去,中途不斷說著一些周圍將領聽不懂的之乎者也的話。

將領看著常遇春發呆,疑惑道:“常將軍,你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汗?很熱?”

常遇春擦汗:“嗯,很熱。”

我擦擦汗,擦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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