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等著朱元璋暴躁,他老爹被暴躁的朱元璋嚇得找他求救,哼!
朱元璋靠在床頭看書,陳標是麵對著朱元璋盤坐著。他嘴角一歪,立刻把朱元璋嚇到了。
朱元璋把陳標提起來,使勁揉著陳標的臉:“標兒?你的臉怎麼了?抽筋了?難道是今天在院子裡打健身拳吹多了風,中風了?!大夫!”
陳標氣得卷起書使勁抽打他爹。
你才抽筋!你才中風!我不就提起一邊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什麼叫抽筋中風啊!
當大夫被守在門口的下人急匆匆叫來時,隻看到朱元璋跪坐在床上,和站得筆直的兒子“哼哼哈嘿”以掌對拳打得有來有回。
大夫抹了一下額頭上跑出來的汗珠,疑惑道:“誰生病了?”
朱元璋和陳標互相指著對方:“他有病!”
大夫:“……”我看你們兩個腦子都有病!
最終,大夫給兩人都號了脈,非常小心眼地給兩人開了很苦的消暑藥。
陳標把喝苦藥的賬記在了他爹頭上,在“父慈子孝”的小本本上又記了一筆。
在陳標的殷切期盼下,江南士紳們終於看懂了“朱氏特色井田製”,開始反擊了。
隻是讓陳標沒想到的是,最先吹響的號角不是文人們寫的憐憫服徭役的婦人們的詩詞,而是從青樓名妓那悲戚的小調開始。
即使在亂世中,也有紙醉金迷的秦樓楚館,也有滿頭珠翠的名妓與高風亮節的名士惺惺相惜,傳唱千古浪漫佳話。
應天以前的秦淮河畔也是這麼個地方。但朱元璋占領應天後,因為不解風情再加上怕教壞早熟的陳標,把應天的青樓都關了,老鴇們都砍了。
陳家在應天開著戲樓,偶爾會上演上幾曲歌舞,但都不做那等滅絕人性的勾當——陳標即使沒有救國濟民之心,隻想讓自己小家過得好,可也沒有折磨人的愛好。他就是個三觀正常的普通人而已。
朱元璋這個大老粗,第一次看到了名妓們的力量。
妓子地位非常低,連分田都沒有她們的份,徭役也攤不到她們身上。但她們琵琶一彈,眼淚一撒,唱起那因為徭役而淒淒慘慘戚戚的貧苦婦女們,文人騷客們都轟動了,仿佛這群美麗的女子都是因為被朱元璋分了田地,不堪種田之苦徭役壓迫才被迫進入青樓似的。
這些名妓就和古代的明星一樣。老百姓們可能不太懂文人們的詩詞,但一定會唱幾句名妓們的歌,哪怕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於是朱元璋的名聲,在揚州之外立刻臭不可聞。
這時候,身在內宅的才女們也發聲了。
一時間,不知道從哪湧出那麼多女夫子,女儒生,個個都飽讀詩書,能詩能文。
一月之內,以女子名義刊印的詩文書籍,恐怕抵得過整個元朝的總和了。
朱元璋不準女子裹小腳,也被說成是朱元璋為了強迫女子勞動,想要把女子累死。
孟薑女哭長城的戲文也被改了,變成孟薑女被秦始皇那個暴君強征去修長城而哭倒了長城。
夫妻離彆,父女離彆,母子離彆,朱元璋造成了多少人間慘劇。
這一刻,萬女齊哭,連朱元璋在應天的下屬們都動搖了。
陳文正最先遭殃。
他本來和朱元璋麾下一員大將謝再興之女定下了口頭上的親事,現在謝再興居然反悔,舉家投奔張士誠。
陳文正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本就該完婚,現在到手的新婦飛走了。
他除了早年挨餓,哪受過這樣大的打擊?居然病倒了。
陳文正因為親事告吹而病倒就罷了,謝再興成了朱元璋麾下第一個背叛的大將,在朱元璋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本來因為兒子的治愈脾氣逐漸溫和的朱元璋,心中戾氣再次爆發。
他仿佛回到了剛剛差點被郭子興餓死的時候,看誰都帶著懷疑,如同驚弓之鳥,誰也不敢信任。
朱元璋歃血為誓,要將謝再興一家親手千刀萬剮,一個活口都不留。
謝再興的叛逃,給朱元璋剛穩固的勢力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
今年年初,胡大海、謝再興攻克婺州,朱元璋信任謝再興,讓謝再興鎮守婺州,改婺州為寧越府。
寧越府與張士誠地盤接壤。謝再興投降獻城,幸得手下士兵嘩變,拖延時間胡大海回軍,將寧越府搶了回來,沒讓朱元璋本就不多的領地丟掉半壁。
但朱元璋在寧越府傾注了許多心血,好不容易讓寧越府有了些許人氣,被這場戰火中消失殆儘。
寧越府剛修好的城牆又變成斷垣殘壁,讓本就不富裕的朱元璋領地雪上加霜。許多原本支持朱元璋實行井田製的將領,因為謝再興的投敵,心中也產生了動搖。
謝再興可是要和朱元帥的義子、錢袋子陳將軍的侄子結親的人!他都投敵了,這個井田製,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啊?
李善長一天一封信催朱元璋趕緊回應天坐鎮,他擔心應天府大本營會出事。
“井田製讓徐達帶著標兒去搞!大帥你給我趕緊回來!”
朱元璋看到“標兒”兩個字後,眼中的赤紅稍稍消退了一絲。
最近他吃住都在大帥府,借口朱大帥日夜與心腹召開會議商量對策,沒有回陳家陪兒子。
朱元璋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很不對,滿身戾氣。他擔心嚇到兒子。
徐達最近一直板著臉當他的徐元帥,連睡著時都沒鬆懈。
見朱元璋身上戾氣稍稍消退一些後,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徐達走上前,不等朱元璋遞給他,自己湊過去看完書信,樂了:“把標兒留在這?虧李先生想得出來。在這種關鍵時刻,大帥怕不是要把標兒栓褲腰帶上。不過沒想到李先生居然支持大帥你繼續搞井田製,我還以為李先生會勸大帥暫緩呢。”
朱元璋看到李善長的書信時,還真想過把陳標留在揚州,自己回應天。
雖然應天是他的大本營,但這時候揚州反而比應天安全。
但徐達一開口,朱元璋捫心自問,他現在這種精神狀態,誰也不敢相信,隻相信自己。他肯定會把兒子帶走。
朱元璋正猶豫時,葉錚和宋濂聯袂求見。
朱元璋趕緊讓他們進來。
這兩人在朱元璋遭受極大壓力時,不僅沒有勸朱元璋暫停井田製和對女子授田,反而乾勁更足,效率更高,帶動揚州其他人也忙了起來,把應天和寧越府的事忘到了腦後。
此次葉錚和宋濂前來,是請朱元璋回應天。他們會幫徐達繼續推行井田製。
並且,他們也來告訴朱元璋,他們也在幫朱元璋反擊,向天下百姓解釋井田製的好處。
葉錚和宋濂此次頗有些焦頭爛額。
他們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祭出名妓這一招,簡直不按規矩下棋,為人不齒!
文人雖敬仰名妓,又看不起妓子。文人過招,什麼時候讓妓子打頭陣?這簡直連臉都不要了。
葉錚和宋濂能猜出他們讓名妓出麵的原因。
這群人看到井田製,是真的怕了。他們怕老百姓被煽動,所以想要穩住老百姓的心。
但文人們聲音雖響亮,卻從來傳不到老百姓的耳朵裡,就像是老百姓的聲音很少傳到文人耳中一樣。
所以,他們才讓名妓先出麵。之後又推出“女夫子”“女儒生”的噱頭,引誘百姓的好奇心,讓百姓們關注這場罵戰。
葉錚和宋濂能寫出有理有據駁斥那群荒謬的文人的文章,甚至敢拍著胸脯相信自己能在史書中留下更多的痕跡。
但對方根本沒打算和他們用正常的方式正麵戰鬥,兩位真的很光風霽月的大文人瞬間沒了招。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朱元璋地盤上目前沒青樓,他們總不能跑到張士誠和元朝廷的地盤上,去給名妓們寫詩詞,讓名妓們傳唱吧?
他們隻能在本職工作上多儘心,更儘心,用行動告訴朱元璋,他們會支持朱元璋到底,希望朱元璋彆退縮。
如果朱元璋在這種攻勢下退縮,恢複井田製的希望可能就徹底消失了。
真正的儒家學子都知道,《孟子》中的“井田製”其實不是商周時候真正的井田製,而是孟子想象中的“完美製度”,是如大同世界一樣的“理想國”。
所以“井田製”和“大同世界”一樣,都是真正儒家學子心中的“道”。
葉錚和宋濂願意付出一切幫助朱元璋執行井田製,雖死不悔。
聽了兩位剛加入他不久的大文人將忠心剖開給他看,讓他安心,朱元璋沒有像以前那樣殷勤地把他們扶起來。
他坐在椅子上,就像是當日李善長來請求他收回成命時一樣,表情倔強又困惑:“我這次仍舊沒做錯。井田製確實能為老百姓帶來溫飽。特彆是女子,不用裹腳,出生後不會被扔掉,無論嫁人還是守寡都有養活自己的底氣,這不好嗎?為什麼那些學識最淵博、名聲最大的女夫子女諸葛們都在罵我?”
葉錚和宋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們也很疑惑。但他們知道,朱元璋所做的的確是正確的事。
外麵鬨得再紛紛揚揚,揚州城內包括被祭祀嚇到的青軍們都種地種得熱火朝天,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揚州這座死城,在朱元璋頒布井田製後不到兩月就仿佛恢複了生機勃勃。可朱元璋的大本營應天卻人心惶惶,有許多百姓聞風而逃。
徐達歎了口氣,想安慰朱元璋,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也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知道誰可能明白,但自家老大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犯倔,死活不肯去找標兒求助。
哪怕標兒不給老大出謀劃策,隻安慰一下老大,老大的心情肯定都會好許多。
現在老大完全鑽牛角尖了。
當現場氣氛變得十分沉重的時候,據說病重了的陳文正跑了進來,大吼道:“義父!標兒要過來!我攔不住!”
朱元璋“噌”地站起來:“啊?什麼?等等,你不是病著……算了,這不是問題,誰把標兒帶來的!給老子帶回去!老子要砍了他!”
陳文正臉皺成一團:“義父,你確定要砍?”
朱元璋拍著桌子大怒:“誰我都會砍!連徐達我都砍!究竟是誰!”
徐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後閉上眼。啊行行行,你現在每次說砍人都拿我當例子,那可真是太行了。
陳文正道:“嗷,是姑父。我現在就和保兒說,讓他給他爹選墓地……哎喲!”
朱元璋抄起桌子上的鎮石,狠狠砸陳文正肩膀上:“閉嘴!姐夫怎麼來了!”
陳文正:“義父,你說漏嘴了,趕緊收回去!”
葉錚起身,扶額歎氣。
徐達嘴角抽搐:“文正,該閉嘴的是你。”
宋濂也默默起身:“標兒?難道是陳家的標兒?”
朱元璋道:“反正遲早先生也會知道,我現在就明說了,陳標是我兒子,他是神仙童子,相師說他在及冠之前不能得知他是朱元璋的兒子。宋先生,現在在場的就你不知情,你可要瞞好了。”
宋濂:“……哈?”
什麼神仙兒子?什麼相師?
朱大帥,倒也不必為了穩固軍心士氣,扯這麼離譜的謊。
我是熟讀史書的人。當我真的不知道狐狸的叫聲是“嚶嚶嚶”,而不是“大楚興,陳勝王”嗎?!
宋濂看向葉錚。
葉錚對他和善一笑。
宋濂臉一黑。這老匹夫的笑容……難道朱大帥說的是真的,而且老匹夫早就知道了!
宋濂立刻將之前葉錚回去找護身符等一係列事和陳標的身份聯係起來,然後目眥欲裂。
難道這老匹夫那時就知道陳標的真實身份?!是老匹夫自己猜出來的,還是那晚他博得了朱大帥的信任,朱大帥告訴他的?!
我這段時日和他爭鬥這麼久,難道他其實一直穩穩占據上風,看我笑話,現在我才勉強追上?!
葉錚看著宋濂的黑臉,嘴角向下撇,然後再次揚起嘴角和善一笑。
宋濂心梗,差點眼一黑,暈倒在地。
葉錚老匹夫!我和你勢不兩立!
朱元璋已經急得跟無頭蒼蠅似的:“啊啊啊啊,宋先生、葉先生!你們彆用眼神打機鋒了!趕緊幫我想想怎麼瞞住標兒!姐夫究竟在乾什麼!他都不怕露餡嗎?!”
陳文正一邊揉被石頭砸中的肩膀,一邊道:“哦,姑父說,朱大帥已經在回應天的路上,讓我和你串一下話。對了,他還讓我私下偷偷和你說。”
朱元璋:“……”
朱元璋停下亂竄的腳步:“那你為什麼急吼吼地當眾嚎出來?”
陳文正道:“我不是太著急了嗎?標弟不能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啊。”
朱元璋:“……”
葉錚和宋濂:“……”
徐達把著朱元璋的肩膀,吊兒郎當道:“老大,我強烈建議你找大夫給你家大侄子看看腦子。”
陳文正疑惑:“為什麼?我病已經好了。我都說了,我是吃太多冰拉肚子,不是什麼為情所困。現在全好了。”
說完,他還不斷拍打自己的肚子:“不拉了。”
朱元璋:“……拉死你吧!”
徐達:“老大,先換衣服再罵他。宋先生、葉先生,你們和我一起偽裝一下,假裝大帥已經離開,現在揚州你們二位輔佐我主事。宋先生,如果你太驚訝……”
宋濂立刻拱手道:“徐元帥放心,葉錚都能做到的事,我很輕鬆。”
徐達:“……”文人之間直接連名帶姓叫,是不是和武將見麵直接亮兵器一樣?
葉錚嗤笑一聲,拱手:“有我在,會為宋濂遮掩,徐元帥放心。”
徐達:“……”他們果然是在打架,用言語打架吧?文人的脾氣也這麼暴躁嗎?我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打了起來!
徐達還在為宋濂和葉錚的突然“鬥毆”震驚,門口響起了陳標洪亮的小奶音。
“爹!爹!我知道大帥已經回應天府,隻有你和徐叔兩人在裡麵!”
“爹!你有本事半個月不理我,你有本事出來啊!”
“我告訴你!我生氣啦!我要一個人回應天!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啦!”
“嗷!!”
換好衣服的朱元璋像一陣旋風一樣衝了出門:“兒子,你聽我解釋!!”
那一道旋風刮得太猛,把徐達懶得紮的散發都吹歪了。
徐達捋了捋自己臉上的頭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朱元璋終於滾蛋了,陳國瑞終於回來了。
這段時間嚇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