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勞動改造的青軍那裡招募演員的朱文正,回來時紅光滿麵。
去普通老百姓那裡招募演員的李文忠,回來時滿臉烏青。
天氣漸涼,陳標穿了一身較厚實的棉衣,更像一個圓滾滾的福娃。
尋常椅凳陳標坐上去都會夠不著桌子,在陳家,陳標看書時的桌椅都是特彆定製。
少了朱元璋這個“兒童座椅”,陳標隻能在桌子上放了個蒲團,盤坐在桌子上看文書。
見兩個兄長回來,陳標抬起頭,正準備滿臉嚴肅地詢問結果,被李文忠的模樣嚇得不輕:“表哥!你臉怎麼了?!”
李文忠揉著臉上烏青,一瘸一拐地走進門:“百姓們太熱情,我不小心被推倒在地……”
陳標嚇得從桌子上蹦下來。
他居然從和他差不多高的桌子上往下跳,把朱文正和李文忠嚇得不輕,趕緊衝上去,害怕陳標摔倒。
陳標穩穩落地,牽住李文忠的手:“你沒帶維持秩序的人?踐踏會死人!”
李文忠道:“帶了帶了,我剛被推倒就被救了出來,沒被踩幾腳。也是我的錯,我低估了她們的熱情。”
李文忠停頓了一下,苦笑:“我隻是告訴她們,她們被選中當演員,我會安排她們去應天見義母,她們就跟瘋了似的湧上來。”
李文忠雖改回了原本姓氏,他還是朱元璋收的幾十個義子之一,所以仍舊稱呼馬秀英為義母,正好和“陳馬氏”這位舅母的稱呼分開。
陳標樂了:“你低估了秀英夫人的偶像效應。秀英夫人的名聲真好用,看來就算這裡沒有女眷主持,有些事也可以做。”
陳標又關心了一番李文忠的身體,被不甘被忽視的朱文正抱進懷裡。
他趴在他堂兄的肩頭道:“秀英夫人的名聲這名聲能給咱們很多便利,所以你們要更小心謹慎,千萬不要給秀英夫人的名聲抹黑。”
朱文正揉了揉堂弟圓滾滾的後腦勺:“誰敢給義母的名聲抹黑,我砍了誰!”
陳標道:“砍砍砍,你就知道砍!整頓軍紀才最重要!”
他想了想,又道:“堵不如疏,用軍紀壓製著鎮守在這裡的兵也不是長久之計,你們來看看我寫的計劃。”
朱文正樂嗬嗬抱著陳標坐在太師椅上。那嘚瑟勁,好像他變成了他義父兼四叔的朱元璋似的。
李文忠白了朱文正一眼,拖了一張太師椅過來:“滾遠一點,給我讓個地。”
朱文正抱怨:“你不能坐對麵?”
李文忠道:“不能。”
朱文正還想說什麼,被陳標掐了一下,乖乖挪動太師椅,讓了個位置出來。
兩人並肩坐著,聽陳標翻動著計劃書,給他們講解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寫戲教戲排戲還需要一些時日,這段時間揚州城的民生工作自然不可能停滯,都要一起來。
陳家支援的人到來後,不僅帶來了文藝方麵的人才,還帶來了許多鐵製農具。
應天是六朝古都,雖都是些短命割據王朝,但也說明這確實是一塊寶地,隻是古人不一定知道這塊地有多富庶。
但陳標知道。
應天有煤有鐵有銅,還有其他許多礦產資源,僅僅這一地,輔佐陳標所知道的“古法煉鋼”,就能給朱元璋軍隊提供比其他勢力更精良的武器。
那“古法高爐煉鋼”在後世練出來的全是廢鋼,但在這個時代,都是神兵利器。
陳標帶來的鋼鐵冶煉法不僅改良了朱元璋軍隊的武器,還因為過分高效,在給軍隊提供武器
的同時還能同時打造農具。雖農具都是普通鐵器,也極大的提升了朱元璋領地的生產力。
再加上陳標不計代價從海外買來的耕牛牛犢,養了這麼幾年,朱元璋領地又不大,以供急需之用問題不大。
陳標得知朱元璋要去打揚州城後,就命陳家的工匠暫時放棄其他事,加班加點打造農具。現在第一批打造的農具和調集來的耕牛終於到位。
鐵製農具和耕牛一來,就算是老弱婦孺都能耕地,由流民轉化而成的揚州百姓臉上的笑容更多了。
他們對朱元璋的忠心又多了一些。
這個大帥是個好人,他不僅給咱們地,還要幫助咱們耕地種田。不像其他地方的軍老爺,隻顧著來收稅搶糧。剛成為揚州百姓的流民們都在為朱大帥立長生牌了。
朱文正一看計劃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就又是扶額又是揉太陽穴,頭暈目眩。
李文忠卻捧著陳標寫的計劃看得滿臉紅光,連黑眼圈都仿佛變淡了不少。
李文忠對基礎建設和規劃方麵特彆感興趣,以前一直沒找到人請教,朱元璋麾下也缺少這類型的人才,他隻能看書自學。
“標弟!你居然連這個都會!”李文忠後悔極了。早知道標弟會這個,他早向標弟請教了!
陳標懶懶挑眉:“我什麼不會?彆光顧著驚歎,趕緊看。堂哥!正哥!朱文正將軍!彆偷懶!”
朱文正放下扶額的手,苦笑著道:“我看,我看,哎喲,標弟啊,你能不能把字寫大點,哥我看了頭暈。”
陳標氣鼓鼓。
你多大年紀?老花眼嗎?還嫌字小?我是不是該給你配製個放大鏡?
堂哥這一看兵書之外的書就頭暈的壞毛病,還能不能改好了?
為了立功勞,也為了不被李文忠比下去,朱文正咬著牙忍著眩暈看完了陳標寫的計劃書,然後往後一靠,長舒了一口氣,身體癱軟。
陳標氣得把朱文正的手背都掐烏了一塊。恨鐵不成鋼啊!
朱文正被陳標掐了,連個聲都不吭,好像被書中文字吸乾了精氣,整個人都隻剩下一口氣。
李文忠忍著笑,把陳標抱到自己懷裡:“讓他緩緩。”
陳標擔憂道:“你不是被踩了嗎?我坐你懷裡會不會壓疼你?”
李文忠道:“標弟軟乎乎的,怎麼會壓疼我?”
陳標不知道該說謝謝,還是把李文忠的手背也掐烏一塊。
表哥一定不是故意說我是個小胖子,一定不是!
陳標憂愁的看著自己的小藕節胳膊。
其實他不胖,大夫都說他的體重體型剛剛好,是個敦實的福娃娃。他就是年紀太小,還沒抽條,到處都是嬰兒肥。
嗯,就是這樣。等他抽條了,一定是個俊朗的美少年。
畢竟他爹自詡年輕時是十裡八鄉有名的俊小夥,他娘更是美人。
李文忠疑惑:“標弟,你在乾什麼?怎麼不斷捏自己的胳膊?”
陳標停止虐待自己的嬰兒肥藕節胳膊,道:“表哥,有什麼疑問嗎?”
李文忠使勁點頭:“有,有很多!為城中修繕住房,然後城外居民和外地富商可以用糧食購買城中住房這點我明白。但城外也要修繕住房,還要整齊劃一,這是為何?”
陳標道:“這是為新的戶籍製度做準備。我和爹商量過,現在地多,但等人口恢複,地肯定不夠分。所以分地要限製戶口。在城中購買房屋隻能是城市戶口,但城市戶口不能分地,隻能租地。農村戶口能隨時轉換成城市戶口,但城市戶口原則上不能轉回去。”
李文忠瞪大眼睛:“進城了就不能有地?!”
陳標道:“是擁有戶籍,能在城中買房的人不能擁有地。但城中戶籍也有好處,比如教育之類。這些要之後慢慢來完善。若農商工並重,務農並非唯一出路,未來肯定有很多人湧入繁華城市,田地就會荒廢。但也不能阻止人口流動,這會讓國家經濟變成一潭死水……罷了,這些之後再說。”
陳標看到李文忠的眼睛也在轉圈圈,無奈住嘴。
他想念爹了。他爹雖然也什麼都不懂,但聽了不懂的話隻會詢問,不會像兩個愚蠢的哥哥一樣,聽到太多聽不懂的話就開始眼睛轉圈圈。
人和人的天賦真的差距很大。
陳標歎著氣將話匣子關上,開始說在農村幫助建房的好處。
第一個好處是收攏人心;第二個好處是讓勞動改造的青軍和精力充沛無處使的駐軍有活乾,有額外的錢糧拿,不會閒出壞心思;第三個好處就是幫助建造房屋的時候,可以再普查一次人口,登記年齡不夠領田的人,便於管理。
有好處,百姓才會積極配合戶籍審查。每次分田和建房都統計好農村戶籍,等大明建國後劃分農村和城市戶口,就會減少很多工作。
除此之外,還有些比如培訓百姓們依托新建的房子,在揚州再燃戰火的時候幫助朱元璋的軍隊打仗之類的好處,不一一贅述。
李文忠忍不住使勁挼著陳標的腦袋。
陳標被挼地腦袋使勁晃,不耐煩打了李文忠一下:“表哥,你乾什麼?”
李文忠一邊挼一邊道:“我總算知道舅舅為什麼喜歡揉你的腦袋。標弟你的腦袋怎麼長的?彆人走一步算三步,你走一步是不是要算三年後?”
陳標開了一個隻有穿越者才懂的玩笑:“不是算三年後,是五年後。五年計劃,懂嗎?”
恢複元氣的朱文正把陳標搶回懷裡,也挼著陳標的腦袋道:“不懂!我能算到一兩日後敵軍的動向就很了不得,你能算到五年後,還是個人嗎!趕緊讓哥吸取一點標弟的聰明!”
陳標怒道:“你是僵屍嗎!準備吃我腦子?!彆玩了!趕緊看!看懂這個,我還有下一件事!”
朱文正哀嚎:“什麼?!還有下一件事?!標弟,標兒!你是不是安排的事太多了!你真的想幾個月做完幾年的事嗎!”
陳標解釋:“不是幾個月做完幾年的事,是幾個月把幾年的事的基礎打好。以後朱大帥肯定是要當皇帝的人,揚州是他的疆土,需要治理幾百年。現在咱們把基礎打好,揚州人就能多有幾十年的好日子過。”
朱文正哭喪著臉道:“好吧,標弟你說得都對。我有點後悔留下來了,我應該和阿英換一下,讓阿英來鎮守揚州城,我打仗去。”
陳標使勁翻白眼。
他這個堂哥究竟什麼毛病?在揚州城安安全全地搞基建他不樂意,非要去馬上廝殺受傷。受傷就算不會死,不疼嗎?
李文忠道:“彆抱怨了,彆耽誤標兒時間。標兒為咱們寫了這麼多東西,肯定很累,得早點睡。”
朱文正沮喪道:“好。標兒,你還有什麼計劃?”
陳標道:“你們往下翻,怎麼還非得我來說?”
兩個笨蛋哥哥趕緊翻開陳標所寫的文書的下一頁。
翻開之後,他們都瞪大了眼睛。
這份文書是宋濂和葉錚呈上來的百姓最急迫的請求——被分田的婦女派來一老媼作為代表,請求朱家軍給她們牽線找男人迅速成婚,速度越快越好。
兩個已經成年,但並未婚配的小子都有些麵紅耳赤。
李文忠結結巴巴
道:“這、這請求,真的是揚州城的女人們最迫切的要求?也、也太……”
朱文正一手摟著陳標,一手捏著下巴,頗不正經道:“聖賢怎麼說的,飽暖思那啥。這個如果不是一群想女人想瘋了的男人假托女人的名義提要求,就是這群女人,嘿嘿嘿,饑渴啊。”
李文忠臉一黑:“朱文正!你閉嘴!不要在標弟麵前胡言亂語!”
朱文正自知失言,但還是梗著脖子道:“我什麼都沒說!你才是!思想齷齪!標弟彆聽他亂說……啊,標弟,你這是什麼眼神?你生氣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胡言亂語,我打自己嘴巴!”
陳標收起淡漠的眼神,道:“你們倆真的過過苦日子嗎?”
朱文正扇了自己的嘴兩下,道:“標弟,你怎麼說這個?”
陳標道:“你們倆要是真的在地裡務過農,就不會問出這種話。”
李文忠和朱文正對視了一眼。
陳標道:“不過你們過苦日子的時候還小,又是在外麵顛沛流離,可能沒見過農村的情況。不知者不為過,但現在你們已經是一方父母官,以後彆說這種話,惹人笑話。”
陳標每次用過於平靜和淡漠的語氣說話時,李文忠和朱文正就像是遇到了朱元璋似的,心中莫名犯慫。
他們倆縮了縮脖子,雖然不太明白,還是乖乖認錯,並向陳標請教這條迫切請求背後的原因。
不知者不為過。陳標並沒有生氣,也並沒想責怪他們。
隻是連自家兩位曾經在亂世中吃過苦頭的兄長尚且如此,那些高高在上卻掌握著絕對話語權的士紳文人們,恐怕更會如此。
“大部分女人天生力氣不如男性,所以一些農活,男人一天能做完,她們要做兩三天。但這不算什麼,農活也不在乎這麼一兩日,她們若拚了命地乾活,自己的地還是能自己耕種好。但總有些事,是女人們做不了的。比如修繕房屋、推動石磨等純粹的力氣活。或者……需要打架的地方。”
陳標回想起前世,眼神不由黯淡了一瞬。
在大學創業的時候,他的商品和農產品有關,經常去村裡商洽。所以他雖然是富商之子,比普通同齡人更了解農村一些。
在這一世,他聽多了李貞的嘮叨,對這個亂世中的農村的情況也較為了解。
簡單來說,村莊是個“法外之地”。
在現代社會法治社會中,每當遇到爭搶水源、宅基地邊界、以及一些雞皮蒜毛的問題時,若農村家中有更多粗壯男丁,話語權就會強一些。
在古代,村莊的“法外之地”屬性就更強大。
若女子家中無男丁,很容易遭遇入室盜竊、甚至更嚴重的侵害,基本不可能找到凶手,找到凶手也沒用。
一些地痞無賴還不會一次性“殺雞取卵”,長期來敲詐、侵害。女人們為了活下去就隻能忍著。
封建時代,鄉裡的事可彆指望什麼官府。
家中有父兄還好,但這個亂世中,有多少家庭是齊全的?稍稍強壯一點的男人都被強征為兵,遇到土匪屠殺,也是先殺青壯男人以絕後患。
所以揚州城裡大部分領田的女子都是獨身或者帶著老弱,無人保護。她們需要人來乾體力活,需要人來保護她們的財產和人身安全。
亂世之後,農村女子就算有父兄在,也會積極地找同村青壯年成親。這樣他們就能分工合作,讓種田的效率更高,或者在風調雨順的農閒時節,一人伺候田地,一人進城找其他活乾。
從古至今,女子單身都是在經濟條件不錯的前提下,非農村人口的選擇。
那些在史書
中有記載的孤兒寡母,各個都是在宗族幫助下才能生活,或者是去城中找紡織的活乾。所以農村宗族勢力才那麼強大。
而揚州現在都是流民,還沒有形成可以庇佑女眷的宗族勢力。
古代的自梳女是在商品經濟發展之後,最先在城中紡織女工中興起。
到了現代,安全問題找警察,力氣活登陸app一鍵搖人。即使農村女性,富裕一點的家庭有各種機械幫忙,貧窮一點的若不想嫁人,背著背包北上南下東遷打工就成了。
這個時代,沒有家族依靠的農村女性不嫁人,等待她們的就是無儘的地獄。所以,她們有田地後,最迫切的希望就是趕緊找個男人。
陳標說得很細,朱文正和李文忠都聽懂了。
朱文正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他的母親就是投靠娘家,才能勉強活下來。
李文忠的母親早就去世了,他不太懂這些,好奇地問道:“我行軍途中,曾聽聞一些村莊有一些獨身女子特彆有話語權,這是為何?”
陳標眉頭跳了跳:“獨身、年輕女子?”
李文忠道:“對,也沒有孩子。一般都是無子的寡婦。”
陳標無語:“表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這麼單純?”
李文忠疑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