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朱元璋在三山門閱兵的將領中,有一人名為燕乾,官職為應天府指揮使。
朱元璋占領應天後,模仿唐朝府兵製度,定下了衛所製度。
應天府指揮使是應天府衛所最高指揮官。應天府又是朱元璋現在實質上的“京城”,燕乾擔任應天府指揮使,就相當於禁衛軍統領、九門提督之類的官職。應天府的安危皆在燕乾掌握中。
而燕乾,他是邵榮的表弟。
邵榮是應天府平章政事,應天府名義上最高行政長官;燕乾是應天府指揮使,應天府實質最高軍事長官。
朱元璋對邵榮一家人的信任可想而知。
“燕乾,你知道這扇門中有什麼嗎?”朱元璋目視著三山門高大的城樓,緩聲問道。
燕乾疑惑:“主公,乾不明白主公的意思。這裡麵不是應天府城嗎?”
朱元璋轉頭看向燕乾,見燕乾確實真的疑惑,眼底的堅冰略微融化。
他拍著燕乾的肩膀,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真的太好了。”
燕乾立刻覺察不對,抱拳道:“主公有何命令請直說!乾願為主公赴死!”
朱元璋搖頭:“彆死。走吧,我們不進去了。”
常遇春上前一步:“主公,為何不進去?!末將已經準備好了!”
朱元璋道:“不用了。我們先回去。”
朱元璋說罷,在馬車上換了一身衣服,繞道其他門進入應天。
邵榮和趙繼祖等了個空,疑惑而歸。
等回去後,邵榮找到燕乾詢問,為何當日朱元璋在三山門外閱兵後,沒有直接從三山門回城。
燕乾眼眸微閃,心中湧出悲涼。
他回來後冥思苦想,腦海中略微抓到一絲靈光。在邵榮詢問他後,燕乾眼前迷霧破開,終於明白了朱元璋白日言行後代表的含義。
燕乾張嘴,有很多想要詢問。
但最終,他閉上嘴,搖頭道:“常將軍突然有緊急軍務報告,主公便離開了。之後主公辦完事,就回到了應天。表兄為何問這個?”
邵榮知道自家表弟是個忠於朱元璋的實心眼,所以他叛逆之事,都沒有告訴燕乾。
他本想著,等他襲殺朱元璋後,燕乾見朱元璋都死了,肯定會歸服他,也沒必要提前告知。
這次他也沒有回答,隻說自己單純好奇,然後匆匆離去。
燕乾目送邵榮離開,握緊的拳頭鬆開,手掌心有四個清晰的月牙血印。
他忍耐著心中的質問,幾乎快把手心掐出血。
“表兄,你究竟是為何?”燕乾深呼吸,決定去大帥府尋找主公問個清楚。
如果表兄真的準備叛逃,他要親手擒拿表兄。
隻有這樣的功勞,他才能向大帥求情,保下表兄的血脈!
當燕乾準備出門時,突然有人敲門求見。
燕乾一看,來人竟然是偽裝過的朱元璋本人。
朱元璋摘下草帽,道:“我帶來了一瓶好酒,我們兄弟倆喝點。”
燕乾往朱元璋身後張望。
朱元璋失笑:“我就一個人來。你以為我帶著兵來捉你嗎?彆杵在這了。我心情不好,陪我喝點。”
燕乾心中感動,趕緊請朱元璋入內,並讓妻子親自下廚做了些下酒菜。
臨近中秋佳節,天空的月亮已經變成了橢圓形。再過幾個夜晚,中秋圓月就要高懸夜空了。
許多將領都好酒。朱元璋不準釀酒牟利,但在家中自釀些果酒,朱元璋可不會管。
燕乾不好烈酒,就喜歡喝葡萄酒。
他不僅在自己分得的莊園中種了葡萄,小院子裡也搭建了葡萄架。現在葡萄已經垂落,再過幾日就可以釀酒。
燕乾讓仆人將桌椅放在葡萄架下,又燃起驅蚊的草藥。兩人坐在葡萄架下,抬頭可以透過葡萄藤蔓看到明亮的月光,深呼吸便可嗅到葡萄的芬芳,很是愜意。
朱元璋知道燕乾好葡萄酒。他帶來的美酒,便是陳標剛釀造的葡萄酒。
秋季是葡萄豐收的季節,陳標向來會用時令的瓜果給家人釀酒窖藏。若家人不在應天,他也會遣人送去。
朱元璋對陳標送給他的好東西總是很吝嗇,連徐達、湯和二人想要拿陳標送他的好東西,都得趁著朱元璋不在,去陳家偷拿。
朱元璋可從來不會親手送給他們。
至於周德興,他好不容易練好了一點演技,又忙著打仗。每次徐達和湯和偷東西的時候,他都隻能當個望風的。不過好歹也能分得一二從陳家偷來的贓物。
朱元璋道:“這是我家裡人給我釀造的好酒。我家裡人釀造的酒分成幾份,有給我喝的,有送親戚朋友的,還備著一些當禮物的。徐達、湯和、周德興三個家夥每次都能從我家得不少好酒,卻仍舊不知足,非得偷家裡給我留的這份。家裡人也縱著他們,總替他們遮掩。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個什麼毛病!”
燕乾抿了一口葡萄酒,眼睛一亮:“主公,這酒好啊!”
朱元璋得意:“當然好,不好那三人能去我家當賊?”
燕乾不由失笑:“沒想到徐元帥、湯將軍和周將軍,還有這一麵。”
朱元璋道:“咱們從軍之前,說好聽點是鄉野遊俠,說難聽點就是遊手好閒不肯老實種地的人。他們就是這個性子。你家夫人手藝不錯啊。”
燕乾謙虛道:“還好。”
兩人繼續喝酒吃菜,談些過去的事和身邊的事。
朱元璋詢問最多的就是陳家。
燕乾身為應天府指揮使,朱元璋雖給陳家留下了許多護衛,但明麵上的安全還是得由燕乾保護。特彆是應天小學周圍,是燕乾親自巡邏。
燕乾對陳標讚不絕口,並說自己有意讓孩子也進入應天小學。
邵榮為地方豪強,燕家能和邵榮有姻親,出身自然不會低太多。
燕乾家為耕讀世家,先祖為宋真宗時期進士燕肅,官至禮部侍郎、龍圖閣直學士。
他家雖清貧,但那是因為散儘金銀就為了保護先祖藏書。這樣的家庭,自然不會把孩子送到應天小學這個一看就很不正規的學院啟蒙。
但季仁壽接替陳標成為應天小學校長之後,燕乾就願意把兒子送去了。
正好他長子今年十歲,已經形成了良好的讀書習慣,十分自律。就算和應天小學中一群頑童相處,應該也不會再移了性子。
燕乾並不是看不起陳標開的應天小學,隻是這個時代本就以私學和家學為主。應天小學裡那群將二代,祖上都是貧民,朱元璋實在是沒辦法嗎,才讓兒子幫著啟蒙。
若像燕乾這種家學淵源的家庭,自然是不會輕易讓兒子拜他人為師的。
燕乾詢問朱元璋,是否還可以讓自己孩子入學。
朱元璋同意了:“你兒子肯定懂得多,到時候讓你兒子給標兒當……當什麼來著……”
朱元璋冥思苦想,終於想起來:“對,助教,就是幫標兒教書的人。有標兒看著,你不在應天,你兒子也不會被欺負,放心。”
你不在應天……燕乾在心中一歎,拿起酒杯,一飲而儘後,道:“主公,那……那邵榮的長子,還能入學嗎?”
朱元璋道:“他是不能了。就算我處理這件事處理得再寬厚,他的家人一個流放也跑不了。他兒子肯定是要充軍。不過咱們現在朱家軍軍隊裡生活不差,我還打算給士兵們也啟蒙,所以他兒子還是能讀書識字。將來給他機會立個功,我再赦免他家後人吧。”
充軍作為單獨存在的刑罰,是基於朱元璋模仿唐朝所建立的衛所製度而存在。
衛所製度即“軍籍”,將士世代為軍士,尋常情況不會增補。充軍就是常規填充軍籍的方式。
後來衛所製度腐壞,衛所的長官中飽私囊嚴重,特彆是嘉靖時期,有官員上奏,將商屯等衛所直接收入全部折糧為銀後,衛所所屬的兵卒生活極其困難,逃逸者達到八成。
這充軍的刑罰,就更致命了。
朱元璋頓了頓,道:“不過咱這衛所製度等天下穩定後,肯定會改。你多寫信給他兒子,讓他好好讀書習武。他若有本事,等咱當了皇帝大赦天下,他很快就能被赦免。“
燕乾一愣。
我多寫信給邵榮的兒子?主公的意思是,我不會與邵榮同死嗎?
燕乾聽朱元璋說他會離開應天,還以為是委婉告訴他,他也會被處死呢。
燕乾心中情緒十分複雜,隻能抱拳哽咽道:“祝主公早日登上皇帝之位!”
朱元璋給燕乾斟滿酒:“你可彆光祝願啊,還得幫我。你身上這指揮使雖當不下去了,但我會把你派到其他地方,我義子陳英那就不錯。我聽聞你祖上學識淵博,精通天文物理。你們燕家留了不少先祖的書稿,你也愛好這些?我記得你還改良過火銃?”
燕乾道:“先祖確實學識淵博,但末將隻是略知一二。”
朱元璋道:“我那義子也喜歡火銃,你也知道,我最好的一支火銃隊伍就由他領著。你去給他當副將。有個穩妥人幫著他,我也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