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乾喉嚨聳動許久,才壓低聲音道:“標兒。”
陳標使勁點頭,繼續星星眼搓手手。
手稿手稿!
燕乾失笑,眼淚又流了出來:“都給你,手稿都給你,我不要錢。我們有違先祖的期待,都看不懂先祖的手稿,隻繼承了一點巧匠的手藝。如果標兒你能完善先祖的手稿,我……”
燕乾使勁搖頭:“不,不完善也沒關係。隻要能把先祖的思想傳下去……你一定能看懂,對吧?”
陳標使勁拍著自己的胸脯:“放心!我絕對能看懂!”
我賭上大學高數線代幾何門門分數優秀的尊嚴!
李文忠道:“標兒從來不會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他說他能,你就放心相信他就好。”
陳標繼續拍著自己的小胸脯:“沒錯!我和爹不一樣,絕對不說大話!”
燕乾失笑。
他看出來,小主公和主公的感情是真的非常親近,而主公在小主公麵前,好像也似乎真的是一點架(麵)子都沒有。
燕乾把陳標抱起來,將陳標放到凳子上擺好,自己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麵:“解讀和完善先祖燕肅的手稿,是燕家人世代的心願。”
陳標嚇得從凳子上跳起來,把凳子都撞倒了。
他使勁扶著燕乾,但他那小身板,哪可能把燕乾付得起來:“能為先賢整理書稿,是我的榮幸,何況燕叔叔是我爹的好友,是我叔叔,這是我該做的事!忠哥你愣著乾什麼,快幫我把燕叔叔扶起來!”
李文忠:“哦哦。”
他心裡酸透了。
嗚嗚,我也好想有一個能被標兒看重的先祖。
今日後,李文忠連續幾個夜晚酸得睡不好覺。
陳標得知李文忠的“心病”後,無語極了。
他當即從書箱最底部掏出一本給弟弟們啟蒙的小學數學:“忠哥,你真沒出息。指望先祖為何不指望自己?你自己當會青史留名的科學家不就得了。你要能自學看懂這本書,我就教你更厲害的,讓你成為科學家。”
李文忠猶豫:“我真的行嗎?我祖上隻是農民……”
陳標道:“燕肅先生也出身貧寒。”
李文忠搶了小學數學就跑。
不早說,我上我也行!
之後去往洪都的一路,護衛隊的隊長李文忠和燕乾都捧著小學數學不放。
陳標成了這兩人的小先生,不再騷擾欺負燕乾。
為了燕肅先生的手稿,以後燕乾就是我親叔叔!
什麼邵榮?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能比得過燕肅先生的手稿嗎?
嗷嗷嗷嗷,我好激動!
這一路上的事,自然很快傳到了朱元璋耳朵裡。
陳標是朱元璋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就算朱元璋在前線和張士誠打仗,也要儘可能地迅速得知陳標的情況。
在得知陳標“收服”燕乾,燕乾現在對待陳標,簡直和朱元璋其他心腹那樣,連陳標下地走幾步,他都緊張萬分,怕累著陳標,每日就想抱著陳標,被陳標當人力坐騎。
朱元璋腦袋一歪,表情和迷惑的陳標非常相似。
這時候不知道是父子倆誰學誰,是陳標人稱小朱元璋,還是朱元璋人稱大陳標了。
“我這標兒啊……”朱元璋迷惑,“他怎麼總能搞出點我預想不到的事來。話說燕肅是誰?很厲害?標兒提起孔聖人都沒激動到這地步啊。”
常遇春擔心朱元璋這話會得罪文人,立刻道:“若標兒能得到孔聖人的親筆書稿,肯定也會如此激動。”
朱元璋使勁點頭:“哦哦,是這樣。那麼誰知道燕肅是誰?”
這次朱元璋出征張士誠,麾下謀士全員出動,連出任知府的王褘、葉錚、葉琛等人也回到了朱元璋的身邊。
王褘道:“燕龍圖精通詩畫,善工善樂。當時指南車和記裡鼓車已經失傳多年,他僅憑借史料便將其複原。可惜他是一個隻知埋頭苦乾的人,很少宣揚自己,所以作品大多散軼了。原來他還有手稿存世。”
宋濂道:“燕龍圖製作的蓮花漏計時十分準確,被仁宗下旨推廣。燕龍圖每在外地做官,就將蓮花漏製作方法刻在石碑上,並製作樣品加以推廣。他是個非常熱心腸的人。”
劉基皺眉:“蓮花漏的實物已經被元朝銷毀了吧?”
曆法計時也是朝代爭奪正統的一個方麵,所以蓮花漏現在的實物已經失傳。
宋濂笑道:“這就更說明燕龍圖的遠見。他當年傳到民間的石刻和樣品,肯定不會全被銷毀。”
劉基捋著胡須道:“聽聞他手稿中全是各種巧奪天工的工具圖樣。比起文人,他或許對自己匠人的身份更加看重。”
葉錚搖頭:“不,伯溫,標兒說了,隻知道其然不知道其所以然的是匠人,而深究其中道理的叫科學家。這不也是格物致知的一種方式嗎?”
幾位文人聽言,紛紛點頭。
標兒說,這叫物理,事物的原理。
鑽研物理,這不就是格物致知嗎?燕先生是鑽研格物的大儒啊!
“主公,現在不用擔心燕乾了?”葉琛笑道,“你把人放在標兒身邊,又天天擔心他對標兒不利。”
朱元璋撓頭乾笑:“我知道燕乾是個義士,但還是擔心啊。不過標兒真給他爹我長臉!嘿嘿嘿,我當年也是走到哪裡都有人納頭就拜!”
朱元璋當年還在郭子興麾下當九夫長,李善長就叩響軍營大門,指明了要投奔朱元璋這個人。
隻有朱元璋哪怕單人匹馬隨便逛一圈,都有人跪地要歸服。
什麼是天命,什麼是天生帝王啊?
朱元璋得意。
看看!我和我兒子就是天命,就是天生帝王!這就是親父子!
見朱元璋吹著吹著兒子,就開始吹噓自己,他的心腹們紛紛給了朱元璋白眼。
除了常遇春。
常遇春現在還沒習慣,自家主公的心腹團體怎麼敢給主公白眼啊!你們都不怕主公當皇帝後,以你們拜見他的時候沒有雙腳同時著地,而以不敬的名義砍你們的腦袋嗎!
朱元璋見所有人都在配合自己開玩笑,隻有常遇春在發呆,疑惑道:“伯仁,你在傻愣什麼?”
常遇春回過神:“啊,哦,我在想,標兒說以後有比小學數學更高深的格物致知的書,什麼物理、化學、生物,不知道那其中講的什麼,我能不能看懂……?”
常遇春看著周圍同僚瞬間亮起來的眼神,嚇得倒退了半步。
你們怎麼回事!為什麼這眼神跟餓了好幾日見到了肉饅頭似的!不要這麼看著我,我條件反射差點掏出大砍刀了你們知道嗎!
朱元璋卻揪著自己的胡須,憂愁道:“標兒藏著許多本事,不一定給你們看,但一定會教我。可我要學的太多,唉,好難啊,不想學。”
其他人紛紛露出了憤慨的神情。
李善長本來想今日不咆哮他主公了,但他實在忍不住:“主公,你不想學,可以讓標兒先教我們啊!”
朱元璋呲牙:“那怎麼行?標兒寫的書,我必須得第一個學。我不學,你們也彆想看!”
我才是第一個,第一個!
李善長擼袖子。
宋濂和劉基已經非常熟練地勸架,一左一右架住了李善長的手臂。
“百室,算了算了,”
“主公逗你玩呢,你可千萬彆上當。”
“生氣傷身傷肝傷肺,冷靜啊!”
“你就算上手揍,疼的還不是你的拳頭,主公皮糙肉厚,你又揍不動他,彆白費力氣!”……
常遇春木然地看著這一幕他第一次看見,但很明顯已經出現過無數次,這些人才會如此熟練的勸架,整個人都傻掉了。
我是誰,我在哪,這還是我的主公和同僚嗎?
我真的要模仿這些人,與他們合群嗎?!我不敢啊!!
……
“終於到了,鄱陽湖真壯觀。等到天下太平之後,咱們泛舟湖上,也偽裝一次風流才子。”陳標感歎道。
這個鄱陽湖,可比現代的陳標看到的鄱陽湖壯闊多了。
李文忠道:“你就不能有誌氣一點,成為真的風流才子嗎?”
陳標瞥了一眼用自己的話來堵自己的臭表哥,道:“不,我才不要當風流才子,我要修身養性。哼,等你新娶妻,我要和表嫂說,你的誌向是當風流才子,在家裡納幾百個美妾!”
李文忠:“……我怕你不成?!”
陳標道:“好吧,既然你不怕,那我就在你還沒選定表嫂之前,先在應天宣揚,你成親後立刻就要納幾百個美妾。”
“噗……”正在喝水的燕乾一口水噴出來,“咳咳咳,標兒,咳咳咳,你這麼做,他就娶不到妻了。”
陳標呲牙,露出幾個黑洞洞的牙洞:“他不是不怕嗎?”
李文忠立刻苦著臉認慫:“我錯了,你不會對你親密無間的表兄,對不對?”
陳標從船上跳到了岸上:“嘻嘻,看你表現,看我心情。咦?英哥和正哥呢?怎麼沒來迎接我?”
李文忠和燕乾趕緊也跳到岸上,一左一右護住陳標。
李文忠道:“可能我們順了風向,比他們預料中的來得早……看,來了!”
陳英策馬疾馳,大老遠地就喊道:“標兒!”
陳標向前邁了幾步,越過護著他的李文忠和燕乾,跳著腳揮舞著雙手:“英哥!”
陳英展顏,笑容十分明媚:“標兒!”
陳標蹦蹦跳跳揮舞著雙手:“英哥!”
“標兒!”陳英減緩速度,做好了翻身下馬的準備。
陳標已經踮起腳,做好了被陳英抱起來的準備。
李文忠腦袋偏向一旁,牙酸道:“這兩個家夥,我雞皮疙瘩啊……”
陳標才不管李文忠,小靴子一踮一踮,笑得隻見牙洞不見眼,就等著陳英下馬,把他撈起來轉圈圈。
這時候,一匹黑色的馬突然竄出。
馬上的人舉起一根木棒,狠狠搗向陳英紅色駿馬的肚子,並同時狠狠在馬背上非常高難度地飛起一腳踹向陳英。
陳英反應不及,馬被木棒捶得一個踉蹌,他自己也往旁邊偏倒,好不容易才勒緊韁繩,穩住身體。
李文忠單手扶額,長歎一口氣。
燕乾嚇得趕緊護住陳標:“這是誰……咦?”
有點眼熟,不是敵人?
得手的朱文正哈哈大笑,率先到達,跳下馬後把陳標撈起來就轉圈圈:“標兒,有沒有想我啊?”
目瞪口呆的陳標還在目瞪口呆中(廢話文學)。
陳英跳下馬,心疼地摸了摸兩眼滿含淚水的駿馬腦袋,怒吼道:“朱文正!”
朱文正舉著陳標原地跳起來搖擺舞:“吼那麼大聲乾什麼?自己騎術不如人,你好意思吼嗎?”
陳標兩隻小腳晃啊晃,終於回過神,狠狠一腳踩到朱文正臉上,咆哮道:“堂哥!正哥!你在乾什麼!英哥摔了怎麼辦!英哥的腿剛好!”
朱文正把陳標收回懷裡揉了揉,繼續哈哈大笑:“摔了就摔了,以後他就改名叫英瘸子,哈哈哈。”
朱文正用自己沒刮胡子的臉使勁蹭著陳標:“想我了沒?想我了沒?”
陳標使勁推著朱文正的臉:“沒有,滾!”
朱文正道:“我知道,你肯定非常想我。來,再飛一個!”
朱文正再次舉起陳標,跳起了搖擺踢踏舞。
陳標繼續咆哮:“放我下來!”
圍觀眾人皆露出震驚的表情。
朱文正以驍勇暴戾聞名,許多人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智障的一麵。
燕乾都沒見過!
“這……這?”燕乾看向李文忠。
李文忠聳肩:“一個傻子哥哥終於見到了想念已久的弟弟,變得更傻了而已。”
陳英走到李文忠身邊,手按在了刀鞘上,神情很是凶狠。
XX的朱文正!你等著!
燕乾看看陳英,又看看大笑的朱文正和表情猙獰的陳標。
我什麼場麵沒見過?
這場麵我真的沒見過!
朱文正是個非常厲害的天賦型將領,從第一次領兵的時候,就幾乎屢立功勞,悍勇不輸常遇春和花雲,狡詐不輸徐達和邵榮,且性情狂傲,除了朱元璋誰也不服。朱文正對待麾下將士雖公事公辦,不會故意侮辱麾下將士,但也從未有過好臉色,不是好相與之人。
這個傻子被標兒不斷踩臉的傻子是誰?
是大帥唯一賜予“朱”姓的義子,年輕將領中戰功可以與老將媲美的大將軍?
等等……
燕乾壓低聲音問道:“文正不會真的姓……”
李文忠:“姓朱。”
陳英:“他是標兒堂兄。”
李文忠:“我是標兒表兄。”
陳英:“我和標兒一起長大,是標兒唯一的義兄。唯一!”
其他人雖然是義父的義子,但他們都不是標兒的義兄!不是!
朱文正終於和陳標鬨夠了,抱著陳標插嘴:“嗯,義兄,哈哈哈哈。”
陳英:“……”哈你個頭!
陳標有氣無力道:“放我下來。”
朱文正蹦到了船上:“不放,讓哥看看你給哥帶了什麼好東西?”
陳標驚恐:“彆亂動!快按住他!”
啊啊啊啊我一船的軍火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