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泛泛排波劈浪,驕陽正好,照得水麵波光粼粼。
眼前的人背對著河麵,笑麵如花,卷曲的睫毛輕顫,像是一雙扇動著的蝴蝶翅膀。南河覺得胸口也有一隻蝴蝶飛過,輕輕地停在枝頭,喚醒了一樹春花。
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幾分竊喜,幾分躍躍欲試,向著他的耳朵伸出手來。
南河突然開始懼怕那隻白生生的手,直覺告訴他必須躲開,但身體卻被死死地釘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眼睜睜地看著那柔軟的手越來越近,一把握住了他敏感的耳朵。
她還在笑,眉眼彎彎全都染著歡喜,皓齒輕輕咬住了紅唇。
南河發現自己的內心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他突然明白了所謂的成年,不僅是自己的身軀得到重塑,力量變得強大,更代表著他會從內心深處自然而然地產生某種新的感情需求,某種神秘的,不可言述的欲求。
他的心跳莫名開始加速,一下比一下更快,一下比一下更響。
拍打在船頭那些喧鬨的水浪聲,似乎都被胸膛中如鼓的心跳聲蓋過,
他覺得自己不像是站在船頭的甲板,而是立足在萬丈深淵的邊緣。明明看見蒼駒、厭女,一個個在這裡摔得片體鱗傷,偏偏還是準備閉著眼睛跳下去。
這就像是一場戰役,還沒有開始,他卻已經要輸了。戰鬥是天狼族的本能,而他不允許自己在戰鬥中失敗,失敗,對他來說時常就意味著死亡。
但這一次,他站在深淵的邊緣,已經無路可退。
那人還在陽光裡笑,用輕輕柔柔的聲音喊著他,“小南,小南。”
“我不舍得呀。”“讓我摸摸。”
細細軟軟的聲調,卻比最為鋒利的牙齒還要厲害。溫溫柔柔的手掌,卻比最為堅硬的利爪還要恐怖。
南河開始丟盔棄甲。
作為一隻天狼,他知道自己一生隻能選擇一位伴侶,這顆心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拿不回了。然而眼前的這一位隻是一個人類,人類的生命,隻有短短的幾十年。將來那悠悠漫長的歲月,他將會比從前過得更加淒慘孤獨。
他該怎麼辦?
他無可奈何。
那人掌控著他最柔弱的要害,不肯鬆手,使他繳械投降,無從反抗。
她口中說著甜言蜜語,殘忍地得寸進尺,最終撕開了他的胸膛,將那手伸進他的血肉之軀,握住了他那一顆滾燙的心。
絲毫不顧他的苦苦哀求,一把將它摘下,就那樣地抱走了。
南河閉上了眼,耳朵也被她摸過了,尾巴也被她摸過了,還能怎麼樣呢,隻能把自己給她了。
……
船行到了豐州,棄船登車,改走陸路,直接上天狼山。
到了天狼山腳下,婁太夫人就不肯再讓子女仆婦跟隨了。
“我這是去看一位老朋友,不用你們這麼多人,沒得嚇到了她。”
她這樣說著,袁香兒就知道婁夫人看起來衝動又歡喜,其實心中還是有數的。知道妖魔喜怒不定,性情難以捉摸,她執意守約,卻不願家人陪同前去冒險。
她甚至對自己說,“香兒你帶我上山,給我指一指路,剩下的讓我自己找進去就好。”
袁香兒當然不會她自己摸進天狼山靈界。在婁銜恩千叮萬囑,百般不放心的哀哀目光中,袁香兒領著婁太夫人上了山。
下雪的山路不太好走,帶著一位年邁的老者,這路走起來就更加困難,上一次袁香兒從闕丘鎮的方向上山,就獨自走了大半日的路程。這一回還不知道要走上多久。
但婁太夫人是令人敬佩的,她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在濕滑的雪地上,既沒有喊累,也沒有說苦,隻是一言不發地儘量跟上袁香兒和南河的腳步。
再往裡邊走,就連一點點的小道都沒了。袁香兒伸手挽住她的胳膊,走在陡峭的山坡上,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從山坡上滾落下去。
“沒事,你緊著自己就好,我能走,我今天太高興了,想到能見到阿厭,我再遠都能走。”老太太氣喘籲籲,精神頭卻顯得異常亢奮,但她確實已經不再適合攀岩登高了,袁香兒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背著她走一段。
“我背你。”這個時候,南河在婁老夫人的麵前蹲下身。
“不用,不用。”婁太夫人連忙擺手。
南河隻是蹲著不動,回眸看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看起來冷淡,清透,有一點不同於人類的妖豔。但他的動作卻和暖。
婁太夫人愣了愣,恍惚想起從前的時光,
“怎麼那麼沒用,路都走不好,上來吧,我背你。”厭女在她的身前蹲下身,回過眼眸看她。
婁太夫人最終接受了南河的幫助,伏在了他的背上。
“真是謝謝你啊,小夥子。其實,我這腳還真的快不行了,終究還是老了啊。”
南河不說話,他隻是站起身,邁開修長的雙腿,幾下就登上險峻的山嶺,回首看向袁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