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臻眼簾微合,忽然有點明白歲月靜好是什麼意思。
他以前覺得自己像遷移途中的鳥,沒有落腳的地方,看過去的風景都是彆人的,感受的是彆人的喜怒哀樂,他隻有滿腹的痛苦和報複和衝動,明明渴望著去一個溫暖的地方,可無數次能感受的隻有刺骨的寒風。
現在他終於被迎進了屋內,寒風被關在門外,屋內是暖和且明亮的,他的憤恨和悲痛終於被悄無聲息的抹平。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更像一隻刺蝟,把滿身的刺對向外人,把秦邢藏在自己柔軟的肚皮裡。
——
沈臻是在一個午後去沈家拜訪的,他總覺得自己從秦邢那裡獲得了力量,可以放下過往偏見的去重新認識自己的母親。
他對沈母的觀感很複雜。
她是個軟弱的母親。
她保護不了自己的長子,也無法左右沈複心思,眼睜睜看著另外三個孩子離開家。
沒有自由支配財產的權力,在這個家裡,她並沒有什麼發言權,或許家裡管家說的話都比她說的管用。
沈臻覺得,自己以前大概還是對這個母親抱有過一絲希望吧?
希望她能讓他回家,希望她能接納他,希望她像彆人的母親一樣關心自己的孩子。
當她沒有做到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失望和難過。
或許他們之間,確實沒有母子緣分。
沈臻上門的時候還帶了見麵禮,禮盒裡裝著的是國內炒出天價的茶葉,一年隻產一百斤,這還是他花大價錢買下來的,他知道沈母愛喝茶,或許他的這一點也是遺傳自她。
按下門鈴的時候,沈臻心裡竟然有點緊張,直到管家過來給他開門,他才終於恢複了一點平時的狀態。
“是大少啊。”管家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沈臻會過來。
不過他表現的很殷情,連忙把沈臻迎進去:“我馬上去通知先生和太太,您稍微坐一會兒。”
沈臻點頭,衝管家笑容:“不急,你慢慢去。”
管家腳下一頓,差點摔了個大馬趴,大少還有這麼客氣的時候嗎?
看來今天不是過來吵架的。
沈臻坐在沈家的沙發上,看著屋內的陳設,他有記憶開始,除了小時候,這是第二次來到沈家,第一次不歡而散,他還打了沈厲一頓,現在再來,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了。
“小臻?”沈複最先出現在沈臻麵前。
沈臻朝他點頭問好:“沈先生。”
沈複坐到沈臻對麵,沈臻看著沈複,內裡產生了一個疑問。
沈複原來……有這麼老嗎?
他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沈雲他們的事情出現以後,沈複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老了。
沈臻衝沈複說:“剛巧路過,過來看看你們。”
說完就把手裡拿著的禮盒遞過去。
沈複也沒想到沈臻會忽然出現,也明白沈臻說的是客氣話,但他不會拆穿,沒有那麼蠢,他笑著接過沈臻遞過來的禮盒,微笑,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說:“難得過來一趟,留下來吃過晚飯再走吧。”
離吃完飯至少也有四個小時,沈臻沒有一口答應,而是說:“我今天來,是專程過來看看沈太太。”
沈複一愣,他歎了口氣:“你們也有十多年的功夫沒見過麵了。”
他都差點忘了,眼前這個和自己完全不像的年輕人是自己的大兒子。
沈臻點頭:“是有十多年了。”
難得沒有針鋒相對,父子倆卻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他們並不親密,也沒什麼父子間的感情,沈臻無法把沈複堪稱是自己的父親,沈複也沒辦法把沈臻當成兒子。
他們之間生疏的還不如有過點頭之間的人。
沈複坐了一會兒,發現跟這個大兒子實在憋不出一句話,隻能說:“你跟她聊吧,我先去書房了。”
沈臻也沒有挽留,沈複走上了樓。
等了大約五分鐘,沈臻才聽見旋轉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他抬頭看過去,出現在視野內的是個穿著深色長裙的女人,她看起來比沈複年輕許多,保養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是近五十的人,她在看到沈臻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然後她衝著沈臻,緩緩的露出一個接近於討好的笑容。
沈臻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他不動聲色的吸了一口氣,才能麵色沉穩的看著女人走到自己麵前。
沈母有些拘束的坐在沈臻的對麵,她看著麵前這個年輕的男人。
她的眼眶有些紅,忽然轉過頭說:“你要喝點什麼嗎?我去給你衝咖啡?”
“要不要吃點甜點?我叫廚房做?”
沈臻說:“不用麻煩了,我不渴,也不餓。”
沈母一愣,艱難地衝沈臻笑了笑:“那……那也挺好的。”
“隻是偶然路過,想過來看看您。”沈臻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害怕嚇到她,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沈母露出一個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的表情,她問:“你現在……過得好嗎?”
沈臻笑道:“還不錯,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意也還行。”
沈母:“那就好,我、我有看你拿獎的電視節目。”
沈臻想起那段羞恥的頒獎詞,表情瞬間凝固。
沈母對這個唯一沒有成長在自己身邊的兒子帶著深切的愧疚。
她低著頭說:“我對不起你。”
沈臻一愣。
沈母伸手擦拭眼角的淚水:“我不配當媽。”
“當年,如果我再堅持一點,或許家裡沒有現在條件好,但是我們一家人都能在一起。”
沈臻沒說話。
沈母抬頭問他:“小臻,你恨不恨我?”
人們對於母親似乎更苛刻,孩子對母親的期望也總是大於父親。
沈臻被帶到秦家的時候,經常想到的不是爸爸,而是媽媽。
沈臻歎氣說:“我不狠您。”
沈母看著他,不說話,明顯不相信。
沈臻笑道:“您當時什麼也決定不了。”
沈母在這個家,沒有什麼地位。
她是暴發戶家庭出身,而且這個暴發戶也隻是在當地的城市還不錯而已。
嫁到沈家,完成了階級跳躍,沈母根本沒有發言權。
畢竟是許多年沒有見麵的母子,他們也很快沒有話說了,沈母似乎有千言萬語,但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他們母子間的緣分,好像從沈臻幼年就已經被斬斷了。
時光帶來的隔閡,並不是現在依靠時光就能抹平的。
“我還有點事。”沈臻看了眼手表,“有空再來拜訪您。”
沈母慌忙的站起來:“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再坐一坐吧,我、我最近學會了烤曲奇餅乾,我烤給你吃。”
她討好的姿態叫沈臻看著有些心酸。
沈臻看著沈母,心情有些複雜,他最終還是沒有移開視線,端正的看著沈母——這個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的女人。
沈臻搖頭道:“如果有時間,我會來品嘗您做的餅乾的。”
離開沈家以後,沈臻大步走在陽光下,他覺得自己好像輕鬆了許多。
有什麼從沒被他放下的擔子,現在終於被放下了。
他終於跟那個渴望親情的自己說再見了。
這次去到沈家,看到了沈複和沈母,終於明白他其實早就不渴望親情了。
他隻是充滿了怨恨和嫉妒,從小就不明白,為什麼被拋棄的是自己。
那時候的沈雲明明隻比自己小一歲多,為什麼最終被放棄的卻是他。
現在他看向沈家,終於釋然了。
他跟他們沒有緣分。
秦邢就扮演著他的朋友,他的導師,他的親人,他的愛人。
至於兄弟這個角色,就讓沈厲扮演試試吧。
沈臻嘴角勾起一抹笑,打車去了公司。
他在公司裡轉了一圈,看到沈厲坐在辦公桌旁,正在跟帶他的前輩商量著什麼。
大概是想到了沈厲說的,覺得前輩對他有意思的話,沈臻也打量著帶沈厲的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三十多歲,年薪好像在百萬上下,比普通員工高不少,但比不上核心員工。
他的頭發是自然卷,皮膚很白,帶著黑色的框架眼鏡,留著小胡子,他看起來像個不羈的藝術家,體格比沈厲還要高大一些。
沈臻想了半天,沒想起這人叫什麼名字。
公司現在一步步的擴大,公司來了不少新人,人越來越多,沈臻認識的就顯得越來越少。
新員工們進入公司的時候,公司以前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公司完全就是靠著信息公司那邊的盈利和沈臻自己的補貼運轉的。
完全就是虧損狀態。
後來城市規劃,地皮漲價以後才開始日進鬥金。
然後公司的招人門檻就提高了。
之前招人的時候,除了核心員工,大部分都是新人,剛畢業的大學生,被核心員工們一點點帶出來。
現在招來的人大部分都是有經驗的。
一切都走上了正軌。
沈臻坐在辦公室裡,靠在座椅上,手邊放著一杯泡好的茶。
辦公室的窗戶打開,自然風吹進來。
他終於有一種,重活一世,沒有白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