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慢慢地梳著頭,等待沈渠的回答。
沈渠已經坐到了床上,拿起一本書翻了幾頁,才低著頭道:“一把年紀問這個,也不害臊。”
宋氏笑了笑,斜著鏡中人道:“我年輕的時候倒想問,可我是妾,為妾之道,不能賣弄風情勾引老爺與正房爭寵,所以我從來沒問過。”
沈渠翻動書頁的手立即僵住了。
妾……
過去的三十多年歲月重新鮮活起來。宋氏貌美有才學,家中也富裕,如果不是遇見他,她完全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丈夫,做堂堂正正的正房太太。新婚當晚,他曾問她為妾是否覺得委屈,宋氏淺笑搖頭,並沒有說什麼。
新婚第二日,宋氏的陪嫁丫鬟給她捧來嶄新的綢緞衣裳,還有一匣流光溢彩的首飾。沈渠想到隻穿得起布衣的寡母與妻子,擔心母親妻子羨慕嫉妒宋氏,他便搬出沈家家風節儉的說辭,希望宋氏也能遵循。
宋氏笑著說好。
從那之後,杜氏穿什麼料子,宋氏就穿什麼料子,杜氏戴木簪,宋氏也隻戴木簪。他官職低微全家都住在一個屋簷下時,宋氏跟他們一樣粗茶淡飯,直到母親、杜氏相繼去世,直到他的官職能讓宋氏單獨住一個小院子時,宋氏才開起了小灶。
因為宋氏從未抱怨什麼,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樣子,沈渠便以為她也喜歡這樣的日子。
但現在,在宋氏說完剛剛的那番話後,沈渠聽出了彆的味道。
他沉默很久,才抬起頭,不太自在地問:“你,你這是怎麼了?”
宋氏放下梳子,緩步來到了沈渠身邊,她慢慢坐下,自然而然地靠到了沈渠肩上,拉起他的大手與他相握,聲音輕柔:“老爺,你有沒有覺得,卿卿很像我年輕時候的樣子?”
沈渠看著她不複滑嫩的手,嗯了聲。
宋氏依次摁著他的指節,溫聲細語的:“我也覺得很像,看見卿卿,我就想起了我還是宋家女兒的時候,那時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喜歡哪匹料子爹爹就會給我買哪匹料子,不瞞老爺,我在宋家時,比在沈家快樂許多。”
沈渠呼吸重了起來。
沒有哪個丈夫會高興聽見自己的女人這麼說。
幸好年紀大了,沈渠才沒有衝動到收回自己的手,他看眼身邊的女人,沉聲道:“是我委屈你了。”
宋氏笑,雙手抱住他的手道:“老爺儀表堂堂品行高潔,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因為是你,我也心甘情願地素麵朝天,換了人,我才不會那麼順從。隻是人都貪心,如果這幾十年老爺允我錦衣華服,允我向你展現我更美的樣子,允我為悅己者容,我會更開心吧。”
沈渠想象宋氏精心為見他而打扮的模樣,無聲地笑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哼道:“說了這麼多,你在替卿卿求情?”
宋氏大大方方地承認:“是啊,我錯過的光陰,我想在卿卿身上彌補過來。我知道老爺不喜鋪張奢侈,可咱們卿卿隻是戴的首飾貴重些,數量並不多,京城大多數官家閨秀都是這麼打扮的,如果不看臉,把卿卿放在閨秀堆兒中你根本分辨不出來,這樣怎算奢靡?”
沈渠竟無法辯駁。
他見過駙馬爺張詠之女張琇,那才是真的奢靡,頭上首飾多的讓人擔心小姑娘的脖子會不會被壓垮,與張琇相比,自家小七可謂十分簡樸了。
“可……”
他還沒說完,宋氏便捂住了他的嘴,閉著眼睛,宋氏低聲道:“元清,咱們都老了,這應該是我唯一一次求你了,你放心,我與卿卿都有分寸,不會刻意招搖的。”
唯一一次求他……
沈渠抱住身邊的女人,再也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