癟老劉滿臉驚訝的看著大侄子,有點懷疑自己年紀大了耳背,聽錯了。
劉大柱額角還帶著血痕,陰沉著臉:“昨晚上我媳婦驚著了,天沒黑就開始肚子痛,當時要是趕緊送醫院的話肯定還來得及。”
“我知道老顧家有自行車,想著人命關天,拉下臉去問顧明東兄弟倆借車,原本想著就算兩家關係不好,他們也不會看著我媳婦死。”
“誰知道顧明東一口咬定不借,我跟媽隻得推著板車送小花去醫院。”
“要不是耽誤了那麼久,我媳婦早就把孩子生下來了,哪裡會一屍兩命。”
癟老劉是偏心自家人,喜歡攬功不喜歡擔事兒,但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大隊長,好歹腦子還是清楚的。
瞧著劉大柱猙獰的模樣,癟老劉還以為他死了老婆孩子,一時想不開:“大柱啊,自古以來女人生孩子就得邁生死關,小花和孩子沒了,叔也知道你心底不好受,但這事兒跟隔壁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要是他把車借我,我們早早的趕到醫院,小花母子倆就不會死。”劉大柱一口咬定。
倒是將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似乎白小花母子雙亡都成了隔壁的錯。
“顧明東就是見不得我日子過得好,他這是故意見死不救,害死了兩條人命。”
癟老劉吐出一口氣,擰著眉頭勸:“大柱,借東西這事兒他借給你是情分,不借是本分,再說就算騎車去鎮上,也不比走路快多少。”
再說了,生產隊本來就沒自行車,大部分生孩子都在家生,情況看著不大好的家裡心疼的,就早早的送到醫院去,哪裡會等到要生了才送。
哪有自家老婆生孩子難產死了,反倒是怪上鄰居的道理。
劉大柱卻死咬著不放:“至少早一些到醫院,小花就不會死得這麼慘。”
眼看侄子想軸了,癟老劉好聲好氣的勸:“大柱,這不是車不車的事情,再說了,這世界上也沒有見死不救這罪名。”
不用想也知道,這事兒說出去也是老劉家沒道理。
劉大柱冷聲道:“他害死了小花母子倆,這事兒難道就這麼算了?”
癟老劉有些琢磨出味兒來:“那你想怎麼辦?”
劉大柱這才露出本意來:“叔,老顧家出了兩個工人,越發不把咱們老劉家放在眼裡,那個顧建國還敢跟你競爭大隊長的位置,難道你真的想讓出去?”
癟老劉臉色微微一動,大隊長的位置他自然是不想讓的。
劉大柱又說:“顧明東見死不救,害死了小花母子,這事兒總是真的吧,就算沒這個罪名,我就不信鬨大了,鬨開了,他們老顧家能全身而退。”
“我媳婦小花可是城裡的姑娘,白天還好好的,晚上就這麼走了,他們家總得負一半責任吧?不說彆的,我娶媳婦可花了不少錢。”
癟老劉臉色一沉,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訛錢?”
“這怎麼是訛錢,他害死了我老婆孩子,難道不該給點補償。”
劉大柱心底的算盤打得劈啪響,白小花一死,那他就沒有媳婦了,總不可能打一輩子光棍吧。
劉大柱好歹知道自家的條件,乾活的少,吃飯的多,上次借的錢還沒還完。
白小花死的時候他鬆了口氣,但等冷靜下來卻意識到自己想再娶一個不容易。
左思右想,劉大柱才把算盤打到了隔壁老顧家。
顧明東家無不無辜他才不關心,他隻知道隔壁有兩個工人,顧明南還是為運輸隊受了傷,拿了一筆營養費,他們家肯定有錢!
癟老劉聽著他的話,臉色已經沉了下來,以前他覺得自己這大侄子沒出息,但好在憨厚老實,還算本分,比吳老三之流好多了。
可是現在,癟老劉不得不承認,這侄子不但涼薄,心腸還壞得很。
白小花死得這麼慘,他們家卻連一口棺材錢都不肯出,臨了還想要用這件事去訛錢。
癟老劉自問不是啥大好人,但也覺得這侄子讓人心寒。
劉大柱卻沒注意他臉色的變化,還在繼續遊說:“叔,我也是為了你好,趁著這次咱倆聯手發難,我隻要錢,大隊長的位置肯定還是你的。”
癟老劉差點沒冷笑出聲,他上下打量著這個侄子,眼神陌生。
劉大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叔,行不行你給句準話。”
癟老劉卻淡淡道:“我是想當大隊長,但我這輩子就沒做過虧心事。”
“走了,回家去,這兒用不上咱們。”癟老劉招呼了一聲,自己轉身就走。
劉家婆媳不明所以,跟著離開了劉寡婦家:“他爸,咱真的走了?這就不管了?”
“還管什麼,他們家主意大得很。”癟老劉冷哼道。
被扔在家門口的劉大柱皺起眉頭。
劉寡婦急急忙忙的走出來:“他們怎麼走了,大柱,你說了啥話把你叔氣走了?”
劉大柱吐了口唾沫:“就這慫樣,還當什麼大隊長。”
劉寡婦不明所以,卻見兒子轉身往隔壁走:“大柱,你去那邊乾啥?”
“去找那兩兄弟算賬。”劉大柱氣勢洶洶的說。
劉寡婦哪裡放心他一個人過去,趕緊跟了上去。
白小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下的狼狽還沒完全整理乾淨,卻無人管她。
劉小柱有些害怕的拉著姐姐的衣袖:“二姐,大嫂死了嗎,我有點害怕。”
劉愛花自己也害怕的很,卻還是緊緊的摟住弟弟:“彆怕,有二姐在。”
姐弟倆不敢進大哥大嫂的屋子,就在客廳裡坐著,劉愛花控製不住的回頭去看,透過門縫,她似乎看見一抹紅色。
劉愛花猛地低頭,緊緊摟住弟弟,弟弟身上的暖意才慢慢驅散她心底的寒冰。
就在大嫂死前,她聽見劉寡婦不忍心的問:“大柱,要不還是先把人送醫院看看。”
而她那位大哥卻冷冷說:“送去醫院你給錢?等著,死了就乾淨了。”
劉大柱氣勢洶洶的走到老顧家,屋裡頭剛剛冒氣炊煙,顯然人也已經起來了。
他左右環顧,忽然撿起地上的石頭往裡頭砸:“顧明東,你給我出來。”
原本劉家的動靜就大,不少鄰居都醒了,這會兒瞧見動靜一個個探出頭來看。
“大柱,你這是做什麼?”劉寡婦一驚,連忙想攔住他。
劉大柱卻扯著嗓子使勁喊,恨不得將附近的鄰居都吵醒了,人越多他越來勁兒:“你他媽給我出來,小花和孩子死了,我要讓你為他們母子倆償命!”
正在煮飯的顧家姐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走出去看。
顧明東卻攔住她們:“看好幾個孩子,在家待著,彆出來。”
說完自己走出門去,居高臨下的看向劉大柱。
劉大柱正撿起石頭往裡頭扔,迎上顧明東銳利的視線,下意識的一頓。
他也意識到自己居然被一個眼神嚇住,愈發惱羞成怒,朝著顧明東就扔過去:“你這個殺人凶手!”
“大哥!”剛從屋子裡出來的顧明南一驚。
顧明東一個側身,反手一轉,石頭就到了他手中。
沒等劉大柱再說話,顧明東直接給他砸了回去,正中右臂,力道大的他整個人踉蹌倒地。
“大柱!”劉寡婦連忙扶著兒子,“這是要乾什麼,老顧家這是要殺人啦!”
顧明南見大哥沒事,冷笑道:“就許你們家上門扔石頭,還不許我哥扔回去了?”
劉大柱見周圍的人夠多了,扯著嗓子喊起來:“大家夥兒過來評評理,我媳婦昨晚要生了,痛的不行,隻要有輛自行車早早的送到醫院,她跟孩子肯定就沒事。”
“就是這個老顧家,仗著家裡頭有兩個工人,看不上我們這種無產階級貧農,不但不借車還把我奚落了一頓。”
“可憐我的小花,硬生生疼了一路,到了醫院就不行了,大人孩子都沒保住。”
說著話,劉大柱痛哭流涕,不知道內情的還真以為他對白小花情深意切,因為老婆孩子死了而悲痛欲絕。
劉寡婦抱著兒子,也是大聲的哭:“老頭子,你為什麼走得那麼早,讓我們孤兒寡婦被人作踐,我真是恨不得去地下找你。”
母子倆唱作俱佳,哭得肝腸寸斷。
一時間圍觀的社員們也不忍心起來,紛紛說道:“白小花和孩子都沒了?”
“他們家都掛上白布了,怕是真的沒保住。”
“哎,劉寡婦這命也太苦了一些,好不容易娶了媳婦眼看著要有孫子了,結果……”
“阿東平時看著挺好的,這回心也太狠了一些。”
“是啊,自行車是精貴,可到底是兩條人命,說不借就不借,半點不講情麵。”
“我還打算選舉的時候投老顧家一票,現在想想還是再看看。”
顧明東臉色冰冷,昨天劉家母子來借車的時候,他就知道遲早會鬨這一出。
彆人不知道,他卻早知道白小花肚子裡的孩子不可能降生,不過他也沒料到,白小花居然也沒挺過去,那個精明算計的女人就這麼死了。
顧明東冷眼旁觀,等劉家母子唱夠了戲,他才朗聲喊道:“既然你要讓大家夥兒評評理,那大夥兒就仔細聽聽這事兒。”
“昨晚錢知青和吳知青被野豬追著滾下了山,錢知青把腿給摔斷了,當時是大隊長兒子過來借了車,送了錢知青去鎮上。”
“大家都知道,我們家也是沒自行車的,這車是阿南受了傷,不好走路,我才臨時找彆人借來的,但隻有一輛。”
“後來我被拉著山上打野豬,打了野豬下山劉家又找上門說要借車,我總不能憑空變出一輛車來。”
顧明南大聲喊道:“當時他們母子又哭又鬨的,我大哥可說得明明白白,家裡車被借走了,被耽誤功夫趕緊想彆的辦法。”
這時候李鐵柱也站出來說:“這事兒我知道,錢知青摔斷了腿,阿東也是我們拉著上山的。”
借車這事兒騙不了人,更彆提借車的還是癟老劉的兒子,癟老劉可是劉小柱的叔叔,他總不可能跟顧明東一夥兒。
眾人一聽,頓時無語起來。
劉家母子是哭得可憐,一屍兩命也實在是慘,但你媳婦出事,怪上隔壁鄰居是什麼事兒。
劉大柱眼看形勢不對,跳起來罵道:“你放屁,明明就是你故意見死不救。”
顧明東淡淡道:“自行車在不在又騙不了人,大家大可以進來找找。”
還沒找呢,外頭傳來一陣鈴鐺聲,劉家老大騎著車回來了,瞧見門口那麼多人還奇怪:“大清早的,你們堵這兒乾什麼呢?”
說完跳下車:“阿東,你來看看這自行車可一點沒壞,我可好好的還給你了。”
“大柱,你瞧瞧自行車確實是被你堂哥騎走了,這事兒怪不得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