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四分錢就四分錢。”
顧明西麻利的點完錢遞給她,轉身將報紙疊在了厚厚的廢紙上頭。
女人往裡頭張望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說:“你這垃圾站的生意倒是不錯,一個月能賺多少?”
顧明西撇了她一眼,冷淡的回了句:“您開玩笑了,我們這是國有企業,大家都是拿著工資吃商品糧的工人,做生意賺錢那是資本主義才乾的事兒,咱們可不能碰。”
女人尖聲說道:“你這姑娘真是牙尖嘴利,我隨口說了一句,你倒是有千百句等著我。”
顧明西麵無表情的問:“大嬸,您還有啥要賣的嗎,沒的話我得趕緊乾活兒了,國家花錢雇傭工人,可不是讓咱瞎聊天的,你說是不是?”
女人擰了擰眉頭,一口氣憋在心裡頭。
顧明西可不慣著她,轉身收拾起來。
女人還要說什麼,到底是被身邊的同伴拽走了。
顧明西從廢品中抬起頭來,罵了一句莫名其妙。
兩個人就帶了四斤廢報紙過來,統共就賣了四分錢,四分錢夠乾啥?
平日裡隻有閒著沒事的小孩會這麼乾,到處撿了能賣的過來,賺幾分錢換糖吃,大人哪兒會耽誤這個功夫。
而且這倆人來了就盯著她看,弄得跟專程來看她似的。
不過顧明西這會兒還沒放在心上,正美滋滋的將一個畫卷藏起來,上麵是一副綠葉藍花的牡丹,十分彆致,更難得的是完好無損,除了因為保存不好有些皺巴巴的,其餘都是完好的。
想到家裡頭喜歡畫卷的侄子,顧明西自己掏錢平了賬,打算下班的時候偷偷帶回去,讓阿晨看一個高興。
顧明西不知道的是,方才離開的兩個女人正討論著她。
顧三妹的第六感沒錯,這兩個女人確實是專程來看她的,賣廢紙隻是借口。
看似四十出頭的女人,其實都隻有三十多,年長一些的是苗濤濤的大姐苗芳芳,年輕一些的是五姐苗來娣。
苗家五個女兒,隻有老大苗芳芳出生的早,那時候爹媽還沒想到會生出一連串的閨女,倒是給她起了個正經名字。
後頭四個女兒,分彆叫做招娣、盼娣、念娣、來娣。
光聽名字,就知道苗家是個什麼人家。
跟家裡頭其他三個女兒比起來,老大苗芳芳和老五苗來娣的日子相對好過一些,一個是長女,一個是因為她真帶來了弟弟,所以被父母覺得帶福氣。
當然,這個好的對比對象是其餘三個女兒,不是兒子。
苗家父母生出苗濤濤的時候已經四十多了,苗濤濤是他們的老來子,從小就是幾個姐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
幾個女兒從小被父母洗腦,事事都以弟弟為主,恨不得將弟弟當親兒子養。
等苗濤濤慢慢長大,因為老來子身體不大強壯,苗家父母便想著法子,將一個個女兒都嫁給條件好的人家,讓她們有條件能拉扯弟弟。
至於嫁過去的人家好不好,男人怎麼樣,女兒過得什麼日子,不在苗家父母的考慮範圍內。
苗濤濤心底中意顧明西,回家剛露了點風聲,苗家父母就派老大和老五去相看。
離開回收站,苗芳芳滿臉的不滿意:“長得跟瘦猴似的,尖嘴猴腮的,看著就不是個正經姑娘,說她幾句脾氣還挺大,這要是嫁進來還不得騎在咱們頭上去。”
苗來娣倒是說:“咱小弟脾氣軟,找個性子強一些的倒也好,將來裡裡外外能一把抓。”
苗芳芳心底還是不情願,她婆婆心態,看顧明西第一眼就開始挑刺。
苗來娣又說:“我剛才偷偷的看了,瘦是挺瘦的,但屁股大,前頭也不小,個兒高骨架大,看著是個好生養的。”
這話倒是讓苗芳芳心動起來,畢竟他們家太缺兒子了。
“她進門要是能生兒子的話,瘦點就瘦點。”
苗來娣歎了口氣:“誰讓咱小弟喜歡。”
一提起這事兒,苗芳芳就更來氣了,冷哼道:“小弟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那麼多城裡頭的姑娘瞧不上,偏瞧上個鄉下丫頭。”
“好歹也是回收站的臨時工,她剛不是說了嗎,也是吃商品糧的。”苗來娣說。
苗芳芳卻挑刺道:“得了吧,還不就是個臨時工,而且她沒爹沒娘的,家裡頭還有個打光棍的大哥,下頭養著三個孩子,這工資能有剩下的?”
苗來娣笑道:“那是以前,等她嫁進門難道還能補貼娘家,她要敢這麼乾,咱姐妹幾個直接打上門去,看他們老顧家還有什麼臉麵。”
“你說得對,嫁進咱家那就是咱苗家的人了,哪還有養顧家人的道理。”
“她大哥在鄉下種地沒出息,幸好還有個在運輸隊當正式工的二哥,現在還沒結婚。”
“正式工啊,那豈不是比咱小弟的工資還要多,到時候親妹妹出門,他總得出錢出力給份嫁妝吧。”
“瞧著他們家還挺疼丫頭片子,她上班還騎自行車,金貴的很。”
“這麼一想,她的條件也不算太差,就是脾氣不大好,等進門後得好好教教。”
事兒還沒成,姐妹倆倒是已經謀劃起未來弟媳婦的工資來,似乎顧明西就是任由他們揉搓圓扁的泥丸子。
顧明西對此一無所知,當天下班就揣上畫卷,高高興興的去栽了顧明南下班。
兩人一道兒無視了欲言又止,站在運輸隊門口作望夫石的苗濤濤,踩著自行車就走。
半路上,顧明南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麼事兒了,你這麼高興?”
顧明西笑著說道:“今天收到一幅畫,可好看了,阿晨見了肯定喜歡。”
“讓我瞧瞧。”顧明南說著就伸手去拿畫。
顧明西被他驚得差點歪了籠頭,罵道:“你小心點,彆把畫給扯壞了。”
“是是是,我小心著呢。”顧明南自顧自打開畫,一看就說,“這啥玩意,花跟葉子都是綠的,連下頭石頭都是綠的。”
“老三,你確定阿晨會喜歡這樣的?”
顧明西翻了個白眼:“這是國畫,你不懂彆瞎說,而且哪兒全是綠色了,花明明是藍色的。”
顧明南覺得自己完全看不懂,默默的將畫卷卷起來。
忽然,顧明西一個緊刹車。
顧明南差點沒撕壞了畫卷:“剛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亂刹車,幸虧我反應快沒把畫給撕了。”
“快收起來。”顧明西低聲斥道。
顧明南也意識到不對勁,飛快的塞進了自己的衣服,保證不會被看出來。
一抬頭,顧明南才看見顧明西之所以緊刹車,是因為車前站著一個人,那模樣似曾相識。
“你,你不是那個誰?”
車前的男人臉色一僵,開口自我介紹:“我是孫明,之前我們見過。”
顧明西也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當初跟著他們的混蛋舅舅來過一趟,她冷著臉問:“我騎得好端端的你突然跑出來,就算沒撞到人,摔到車也不好吧,到時候誰負責?”
隻想一想到混蛋舅舅,顧明西對孫明的印象也好不到哪裡去。
孫明倒是不在意她的冷臉,好聲好氣的解釋道:“是我魯莽了,先跟你們賠個不是。”
顧明西冷哼一聲,上車踩著又要走。
“等等。”孫明卻伸手按住車把手。
“哎,你乾嘛。”顧明南跳下車。
他雖然斷了一條胳膊,但人高馬大還長得壯,過年期間還養肥了不少,乍一看十分魁梧:“欺負我妹是不是,當我不存在嗎?老子一隻手也能打兩個!”
孫明尷尬的收回手:“你們誤會了,我今天是特意過來道歉的。”
“對不住,之前我不知道你們家跟孫強家鬨得不愉快,還以為到底是親戚,所以才托著他們家幫忙傳個口信,誰知道鬨了個誤會,現在我已經跟孫強說清楚了。”
“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都得告訴顧明西同誌,我是真心真意要跟你建立起革命友情,共創美好未來的。”
顧明南也嗤笑道:“我妹壓根不認識你,你誰啊,跳出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孫明見他們兄妹半點不給麵子,心底懊惱,但還是好聲好氣的說:“我叫孫明,是大隊長的小兒子,我讀過一年高中,雖然還沒考中工人吃上商品糧,但我會努力的,我相信,我跟顧明西同誌之間會有共同語言。”
“也請顧明西同誌看在我誠心誠意的份上,彆因為孫強一家,就把我也一杆子打死。”
“隻要給我一個機會,顧明西會看到我的誠意。”
顧明西冷哼道:“說完了嗎,說完就讓開。”
孫明臉色一僵:“顧明西同誌,我不會放棄的。”
顧明西終於忍不住,當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冷笑道:“彆自說自話了,就憑你跟孫強是親戚,我就不可能嫁給你。”
“我警告你,你再來煩我的話,我直接上派出所告你耍流氓。”
說完踩上自行車就走。
顧明南指了指孫明,也說:“快走,以後彆來煩我妹妹。”
罵完連忙追上去,跳上了車後座。
有了這麼個插曲,兄妹倆玩鬨的心思都沒了。
顧明南偏偏還要多嘴:“老三,最近你桃花開了,瞧上你的人還不少。”
“可閉嘴吧你。”顧三妹顯然一個沒瞧上,甚至覺得有點煩。
顧明南又說:“這孫明不行,一點都是實誠,咱家跟孫家都鬨翻那麼久了,他一大隊長的兒子說不知道誰信,剛才還笑得那麼假,瞧著就討人厭。”
顧明西也這麼覺得。
她並不是完全不想嫁人,有合適的也可以處處,可這兩個一個太磨蹭,一個太虛偽,顧三妹現在是自己能賺工資養活自己的人了,才不想委屈自己。
接連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到底是影響了顧明西的心情,連帶著回到家都還沒緩過勁兒來,這才讓顧明東看出問題來。
每天高高興興的弟妹,怎麼今天都帶著一張苦瓜臉。
顧明東仔細觀察,顧老二從兜裡頭掏出畫卷來,哄著三個孩子去看畫,這畫卷顯然是顧明西找到的。
但顧明西自己興致缺缺的模樣,悶不吭聲的站在旁邊沒說話。
顧明東微微挑眉,招手讓妹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