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來人的時候,顧建國正拉著大侄兒站在稻田邊。
初夏時節,正是上河村最美麗的時候,從山野到田園都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將山清水秀四個字鐫刻在這個平凡的小山村裡。
水稻田裡,嫩綠色的稻穗抽出了一朵朵乳白色小花,它們靜靜的黏在稻穗上,偶爾微風拂過才微微搖擺。
即使湊近了仔細嗅,也聞不到什麼味道的小花,看似平平淡淡,卻孕育著勞動人民豐收的希望。
經過顧明東親手異能培育的糧種,在足夠的化肥和仔細的照料下,煥發出勃勃生機。
顧明東無比確認,等到今年秋收的時候,這一批改良過的糧種一定會給他們帶來驚喜。
顧建國沒有大侄子的這份信心,但彎著腰,查看著一塊塊水稻田,臨了也咧著笑說:“長勢都不錯,隻要灌漿的時候彆出差錯,咱們生產隊今年肯定能豐收。”
都是老農民,看水稻的長勢也能看出個大概來。
這都多虧了顧明東拿出“先進”的耕種技術來,顧建國力排眾議,每一步都親自盯著不讓人使喚,一步步才有今日的成果。
顧明東建議道:“等稻子打苞了再追一次肥料,收成能更好。”
看著鬱鬱蔥蔥的稻田,因為生產隊發生了殺人案,導致大隊長被鎮上臭罵一頓的顧建國,心情都好轉了不少。
“灌漿是重頭戲,確實不能出差錯。”不到最後,稻子沒收到倉庫裡,顧建國是沒法徹底安心的,畢竟年初他可是在王書記麵前立下了軍令狀的。
顧建國知道,劉大柱的事情一出,王書記心底肯定已經後悔了。
不過化肥已經被領走了,大部分都用在了地裡頭,如今總不能讓他們還回去的。
隻有等到秋收,上河村的收成實實在在的擺在王書記麵前,他就會知道年初的決定是對的。
看過了水稻田,顧建國又拉著顧明東去看了紅薯地,除了水稻,上河村種的最多的糧食就是紅薯和南瓜,除此之外也有芋艿土豆,但量少了許多。
比起兩個親兒子,顧建國更願意拉著顧明東轉悠,因為兒子愚笨,就知道說好好好,時常還嫌棄麻煩,但大侄子不一樣,每次總能給出意見。
就像是眼前大片種著紅薯的地,原本是生產隊人家的自留地,後來按照上頭的規矩,家家戶戶的自留地是有限製的,超過了就得鏟掉。
可好好的地皮荒廢著實在是浪費,顧明東就索性建議將這部分土地集合在一起,作為生產隊的公共地皮。
雖然不適合種植水稻,但種紅薯南瓜還是沒問題的,到時候收獲了怎麼分,就是他們生產隊自己的事情了。
顧建國一琢磨,覺得也不算違反政策,便答應了下來。
一開始倒是有人嘰嘰歪歪:“整天有乾不完的活兒,大隊長還給咱們另外找事兒做,生怕我們多歇一天。”
顧建國聽了,就問他:“到時候收了紅薯南瓜你們家要不要,不要的話你可以不乾。”
一句話,成功的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沒有什麼比長勢良好的莊稼更能安定人心,尤其是饑荒還沒過去幾年,生產隊的社員心心念念著多攢點糧食,
紅薯南瓜也管飽啊,雖說吃多了燒心,可總比沒有好。
像是隔壁生產隊,他們那個大隊長是怕擔責的,半點不肯多乾,鏟除的自留地全給空著長滿了野草,變成了荒地,看著都讓人覺得可惜。
這麼一對比,顧建國為人嚴厲,但好歹是願意乾實事的。
顧建國彎著腰翻看紅薯藤的時候,李鐵柱急急忙忙的跑來報信了:“大隊長,村裡頭來了兩個公安,估摸著是劉大柱的事兒有結果了,他們讓喊生產隊的人都去曬穀場。”
顧建國一聽,也顧不得繼續看莊稼了,趕緊擦了擦手往那邊走。
顧明東也跟了上去。
村口的曬穀場上,兩個公安臉色嚴肅的站著,周圍趕過來看熱鬨的社員不敢靠近,就圍在附近嘀嘀咕咕。
“大隊長來了。”
社員們讓開道兒,讓顧建國進去。
顧建國連忙進去:“兩位公安同誌辛苦了,你們今天特意過來,是不是劉大柱的事情有結果了?”
年紀大一些的公安點了點頭,他看了眼跟在後頭的顧明東,覺得有些眼熟。
猛地一想,這不是之前見義勇為抓人販子的那個年輕人,後來還在路上撿到個啞巴丫頭,帶回家當女兒養了。
老公安咂摸一下,暗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都是一個生產隊的,有這樣見義勇為心地純善的,也有殺人放火的。
顧明東也認出這位打過幾次交道的老公安,微笑著點頭示意。
老公安也對著顧明東微微點頭,臉色倒是和緩了許多:“顧大隊長,人都到齊了嗎,罪犯劉大柱的家人到了沒有。”
顧建國一看,劉愛花拉著劉小柱已經在了,劉寡婦卻沒見人影。
“你去喊一聲大柱他媽。”
沒一會兒,劉寡婦就臉色惶惶的來了,一個多月的功夫,她看著便蒼老了許多。
“公安同誌,我家大柱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調查清楚可以放出來了?”
這話一說,社員們都無語了。
“劉寡婦是不是瘋了,他兒子都殺人了,怎麼可能再放出來。”
“聽說瘋的不成樣子了,在派出所連公安都敢打。”
“可千萬彆放回來,到時候再殺人怎麼辦?”
一群知青更是義憤填膺,林愛國再有不是,也罪不至死,誰知道出門一趟就送了命。
這樣的殺人犯不懲罰的話,他們以後哪兒還敢在上河村生活:“公安同誌,殺人償命,你們可一定要為林知青討回公道啊!”
吳夢婷跟錢知一站在最後頭,錢知一低聲冷哼:“林愛國大半夜的亂跑,活該被個神經病打死。”
他心底分外的愜意,之前上山摔下來受了傷,錢知一還以為家裡頭出了什麼問題。
但如今林愛國一死,錢知一的信心都回來了。
從小到大都這樣,敢跟他錢家對著乾的必定會倒黴,林愛國敢跟他大小聲,活該被打死。
杜家兄弟也站在後頭,此刻瞧見了錢知一臉上的滿滿惡意,兄弟倆對視一眼,都忍不住離他遠一些。
林愛國是得罪過錢知一,可也罪不至死,現在人都死了,還死的那麼慘,錢知一卻在這裡說風涼話,可見心性涼薄,不是個能當朋友的。
吳夢婷也已經無心觀察旁人的臉色,她正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顧明東。
但站在顧建國身邊的顧明東臉色淡然,看不出什麼神色來。
吳夢婷捏緊了拳頭,心底懷疑林愛國的事情跟顧明東有關係,又實在是找不到證據。
她抿了抿嘴,林愛國一死,她大大的鬆了口氣,一直壓在身上的枷鎖消失了。
微微低著頭的吳夢婷眼珠子亂轉,這件事要是顧明東做的,那她是不是又拿住顧明東的把柄,那豈不是……
“各位同誌稍安勿躁,我們一定會秉公執法的。”老公安按了按手,示意大家安靜。
“判決已經下來了,劉大柱雖然是神經病,但殺人的事實罪證確鑿,殺害知青影響惡劣,將會在十天之後執行木倉決。”
木倉決?
劉寡婦聽見這兩個字,直接兩眼一翻,撅了過去。
劉愛花連忙扶住親媽,雙眼也有些茫然。
老公安掃了眼孤兒寡母,心底歎息,家裡頭出了個殺人犯,這老的老,小的小,以後日子怕是難了。
可憐歸可憐,殺人還是要償命的:“顧大隊長,這次的事情牽扯到知青,影響十分惡劣,到時候你們生產隊需要派十個社員去刑場觀看處刑。”
顧建國臉色微微一變:“這……為什麼還得去看處刑。”
老公安解釋道:“劉大柱是你們上河村生產隊的人,上頭是擔心你們生產隊旁的社員有樣學樣,所以才下令必須去看處刑,起到警示和教育的作用。”
顧建國連忙解釋道:“公安同誌,劉大柱是發了瘋才會把人打死,我們生產隊其他的社員沒這個毛病啊。”
下頭的社員也不同意了,嚷嚷道:“是啊,劉家的人才有精神病,我們沒病為什麼要去看,跟我們沒關係!”
還有人喊道:“劉大柱姓劉,讓劉家的人去看。”
癟老劉站在人群中,沉著臉傴僂著背。
顧建國一上位,生產隊就出現了這種惡□□件,原本踢他下台的好機會,可偏偏打死人的是劉大柱!
現在生產隊都說劉大柱早就犯了瘋病,之前就動手打過媳婦和親媽,還開始怪癟老劉保護侄子,當時沒懲罰到位,才造成打人致死的惡□□件。
傳言愈演愈烈,甚至還有人說劉家有遺傳性的精神病,指不定哪天就會發瘋。
幸虧劉家在上河村也是大族,人多勢眾,吵鬨了好幾趟才把這個留言壓下去。
隻是這麼一來,癟老劉彆說利用這件事上位了,原本多年積攢下來的威信都一掃而空。
癟老劉原本還想著三年後把大隊長的位置搶回來,現在倒好,不可能了!
老公安見社員們自己吵起來,朗聲道:“都彆吵吵,劉家必須出五個人,其餘社員也得出五個人,湊滿十個人去觀看行刑。”
“這十個人看完了回來,得把行刑的場麵講給其他社員聽,教育警示整個生產隊。”
顧建國一聽他的口氣,就知道這事兒鐵板釘釘,已經沒法改了:“公安同誌,那我們商量一下再決定人選。”
老公安點了點頭:“現在劉大柱是按精神病發致人死亡定性的,人選你們自己定,但一定要到場,不然上頭會覺得你們生產隊故意包庇縱容,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因為上河村這事兒,他們派出所也吃了掛落,幸好劉大柱是神經病,雖然打死了人性質惡劣,但還能往發神經病上頭靠。
顧建國自然連連答應。
通知了這事兒,兩個公安就打算離開了。
顧明東順勢送他們出村子,路上開口問道:“公安同誌,劉大柱有交代打人的原因嗎?”
老公安歎氣道:“劉大柱精神不正常,他覺得全天下的人都瞧不起他。”
普通人被關進了局子,不說直接交待,但也總害怕的,但劉大柱不一樣,屢次企圖襲警不說,完全無法正常溝通。
見四下無人,老公安透露了一句:“我們走訪了知青所,這林知青出門前跟其他知青鬨了不愉快,他懷疑自己的東西被偷了。”
“大晚上的他出現在小樹林那頭,說不準是跟著劉大柱去的,但他們倆一個死了,一個瘋了,我們也沒找到其他的證據,就隻能以精神病發病打死人結案了。”
當時找到了這條線索,派出所是懷疑林愛國丟了東西,懷疑到了劉大柱頭上,兩個人才爆發衝突,導致最後的惡□□件。
但知青們都說不知道林愛國丟了什麼,從劉大柱家也沒找到任何線索,所以最後還是早早結案。
畢竟劉大柱把人打死認證物證都是在的,毋庸置疑。
顧明東倒是不怕劉大柱將真相說出來,那兩張紙片早就化為灰燼,即使劉大柱說了,公安也隻會以為他瘋得更厲害,出現了幻覺。
見他臉色沉凝,老公安還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你們生產隊出了這事兒,今年怕是沒辦法評先進了,幸好劉大柱是個神經病,這事兒影響不了多久。”
劉大柱定性為神經病發病打人致死,對上河村生產隊而言反倒是好事。
顧明東又問了一句:“林知青家裡人不過來嗎?”
提起這事兒,老公安也感歎道:“局裡通知了他家裡,那頭一聽是被個精神病打死,劉家也拿不出什麼錢來,就說不費事過來了,讓這邊幫忙處理。”
接電話的是林愛國的親哥哥,開口先問能不能有賠償,能賠償多少,一聽劉家孤兒寡母的情況就轉了口風。
從北京過來是遠,路費就得不少,可兒子死了連麵都不露,也讓人十分唏噓。
送走了公安,顧明東回到曬穀場。
原以為去刑場觀刑的事情,是社員們避之不及的,誰知道等他送了人回來,倒是看見意外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