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得撇清了這關係,當下大聲道:“你說你這孩子,老大一個人了,怎麼這麼不懂事,你姐夫今晚就要走了,你姐和你姐夫在這裡做菜,你還得瞎摻和進來,當小姨子的,哪有跑過去往姐夫跟前湊呢,這傳出去的,知道你好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想怎麼著呢!彆人說你傍尖兒,我可沒信,你要是再這樣,連累你姐夫名聲,這不是鬨呢嗎?”
這聲音有點大,大雜院裡好幾家都支著耳朵聽動靜呢,全都偷偷往這邊看,有的甚至小聲嘀咕開了:“陳璐以前也不這樣,怎麼現在越長越歪,當舜華的麵一口一個喊姐夫,我都替她寒磣!”
陳璐的心思,就這麼被陳翠月嚷嚷起來,自然覺得沒麵兒,她臉上熱辣辣的,隻恨這陳翠月也不聽話,當下隻好含糊地道:“姑媽,你也想太多了!”
陳翠月卻是根本不慣著她這一出了,當即道:“我想多,我怎麼就想多?璐璐啊,你姐沒給你一個耳刮子,這是她好脾氣!”
周圍全都看過去了,一個個說落起來。
“一個小姑娘沒事跑來湊人家跟前要給人家讀英語?人家輪得到你來讀英語嗎?”
陳璐看勢頭不好,心裡也是納悶,挫敗又無奈,也不好解釋什麼,隻好悶頭趕緊離開了。
大雜院裡一群人,等她走了,全都炸鍋了,有的甚至說“這陳璐是不是中邪了,沒見過這麼往人家跟前這麼湊的”。
而那邊陳璐走了,顧舜華想起剛才那一茬,徹底納悶了:“她到底哪學來的英語?”
任競年看了一眼顧舜華,沒說話,卻徑自走進外屋,拿出來一個小筆記本,上麵寫滿了各種記號和信息,都是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
他拿著筆,沉思很久,在上麵畫了一些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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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競年要離開,兩個孩子自然戀戀不舍,抱著任競年脖子不舍得他離開,眼淚汪汪的,顧舜華心裡也有些難過。
不過還是想著,到底每周能見一麵呢,距離不遠,有什麼事也能趕過來,現在總比最開始強多了,想想她一個人帶著兩個不到三歲的孩子上火車站過來北京那會兒,那才叫難受呢,現在一切都穩定下來了,心裡有譜兒了。
這時候顧舜華的轉正申請終於給批下來了,一起批下來的還有馮保國,馮保國是一個老實人,當了好幾年臨時工了,這次顧全福做禦膳,他從旁打下手,也算是立了功,上麵麻利兒給他批了轉正申請。
拿到轉正申請的時候,馮保國那麼大一個漢子差點哭了,當場給顧全福鞠了一個躬:“多謝師傅栽培,要不是師傅,我這一時半會肯定轉不了正。”
馮保國這麼激動是有原因的,轉正後,工資高了,待遇好了,各種福利也有了,關鍵是靠譜穩妥,以後也是鐵飯碗了。
顧舜華其實心裡也很高興,她跑去糧食局,辦了糧食關係轉移證和商品供應關係的時候,那真是吃了定心丸。
這年頭,為什麼大家夥不能隨便走動,一個戶口就能把人給逼到絕路,因為戶口都是和糧食關係商品供應關係綁著的。
一切都是計劃經濟,什麼都要票,沒戶口沒糧食關係就沒人給你□□,計劃供應沒有你的份,那真是處處都受憋屈!
顧舜華是返城知青,之前糧食關係掛在街道所對應的糧食局,因為沒工作,自然落不到多少東西,現在好了,她的糧食關係進了玉花台飯店,以後各種票再也不會缺了。
顧舜華辦好手續後就是龍抬頭這天了,一大早陳翠月做了龍須麵,準備了春卷,又從火爐子裡掏出來灰,在水缸四周圍和家裡家外四處灑。
至於兩個孩子,則被早早地叫起來,拿著竹竿,過去新房子敲梁頭,雖然新房子還沒開始住,但也得敲,一邊敲嘴裡一邊念叨著“二月二敲梁頭,金子銀子往家流”,敲完了梁頭又去扒牆沿,兩個孩子覺得好玩,還恨不得多敲敲,敲完了後又在家吃了龍須麵和春卷,才去上學。
送完孩子上學,顧舜華略收拾了下,就打算過去玉花台,她現在手藝越來越好,但許多細節還是得慢慢磨練,要想磨練就得熬時間,她想早點過去練手。
誰知道走沒多遠,就見一個頭上裹著圍巾的年輕女人穿著薄棉襖站在官茅房外麵,腳底下是大包小包的,口裡喊著:“好了沒?”
顧舜華看到,也沒在意,隻以為是鄉下過來走親戚或者什麼的,便匆忙往前走,誰知道剛走出幾步,就聽到一個聲音:“好了。”
顧舜華聽這聲兒,愣了下,停住腳步,緩慢地回頭,看向那女人。
長得俏生生的一女人,二十七八歲,裹著圍巾,揣著袖兒,濃眉大眼的,臉上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神色間還有些忐忑。
她又看向那女人腳邊的包袱,有紅布包袱,有花布包袱,還有麻繩編成的口袋,口袋是帶著泥的紅薯,這麼一些包袱口袋,大大小小堆在地上。
顧舜華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包袱皮上,包袱皮繩子上繩子上用發黃的舊鞋帶拴著一雙鞋。
那是一雙高幫棉鞋,黑皮邊兒,白塑料底,看著就像很多老北京布鞋那樣平淡無奇,不過顧舜華卻看到了黑燈心絨麵上一處縫過的痕跡。
在側麵靠鞋底處,不顯眼,但能看出來。
顧舜華盯著那鞋底上蹩腳的針線,眼睛便有些濕潤了,她怎麼能忘記,這是她十四歲那年為自己哥哥縫的啊!
十年了,這鞋子舊得絨麵已經被磨凸了,卻被掛在一個掉色的舊包袱上,就這麼被提著回到了曾經的老胡同。
這時候,一個男人從官茅房出來了。
顧舜華緩慢地抬起頭,看著那男人。
挺硬朗方正的一張臉,就是有點糙,乍一看還以為三十多歲了。
他身上穿著老藍布中山裝,袖口那裡還有一個補丁。
顧舜華從這陌生的眉眼中,努力地辨彆著昔日親人的模樣。
她離開時,自己十五歲,她哥哥十九歲,還是一個年輕小夥兒呢。
她就這麼看著的時候,那對男女也發現了她,也都看過來。
兄妹四目相對,從十幾歲的少年時光,到如今成家成人後的滄桑,對視良久,彼此終於找出了被歲月淹沒的一絲熟悉。
顧舜華眼淚便落下來了:“哥,我是舜華,你,你們回來了啊!”
這男人正是顧振華。
顧振華也終於認出自己妹妹,上前一步,一下子握住了妹妹的手:“舜華,你也回來了啊,挺好的,你回來了,咱們多少年沒見了!”
他竟說了一口的陝北方言。
顧舜華再也忍不住,便抱住了自己哥哥。
大街上,胡同裡,她不該忍不住,何況嫂子還在旁邊,可她太難受了,好好的兄妹,這麼多年沒見了。
當初她和任競年結婚,其實不是沒回來過,可她回來,她哥沒回來,彼此陰差陽錯的,就已經分開了這麼多年。
顧振華喉頭也有些哽咽:“都回來了啊,挺好的,都回來了!”
顧舜華趕緊收住了眼淚,笑著拉住了旁邊女人的手:“這是嫂子吧?”
顧振華點頭:“她叫苗秀梅,以前是燕山的。”
顧舜華忙道:“嫂子,爸媽他們都盼著你們呢,念叨了好幾次了,天冷,快進屋吧。”
苗秀梅乍看到顧舜華,便局促起來,不過看顧舜華說話熱情,忙點頭:“好,好,妹妹好。”
顧舜華便幫著拎起來那些包袱東西,陪著他們進了院子。
一進去院子,顧舜華又解釋:“家裡房子緊張,嫂子你多擔待著。”
苗秀梅連忙道:“沒事,沒事,有個住的地兒就行了。”
顧舜華聽著,可以感覺出苗秀梅還挺憨厚的,心裡也落了地,畢竟家裡三個孩子,大哥和自己都結婚了,回頭躍華也得結婚,三代人一起住的話,要是有個存了小心眼的,那回頭真是過不安生,天天成雞鬥眼了。
現在看這嫂子,覺得大致人品應該能過得去。
這時候大雜院裡都聽到動靜了,紛紛看過來,認出是顧振華,上前打招呼,噓寒問暖的,陳翠月跑出來,看到兒子,顯然也是高興得不行。
然而比起陳翠月的激動,顧振華看到陳翠月卻沒什麼大反應,甚至躲開了她的眼神。
進了家門後,街坊都過來打了招呼,很快屋裡消停了,陳翠月忙裡忙完接風洗塵,顧舜華也幫著一起做飯。
顧全福剛才去和老街坊說話,現在回來,看到兒子,自然高興,盼了這麼久,終於回來了,一家子團聚了。
顧振華便提起自己晚回來的事,原來公社裡出了事,有女人被□□後跳河自殺了,本來和他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可公安局要查全公社,所有的人都過了一遍,因為這個,公社裡知青的檔案都壓著沒批,一直到證明這件事和他們沒關係,這才放人,於是就這麼耽誤下來了。
顧全福感慨:“彆管怎麼樣,回來就行,你儘快去知青辦,把戶口落下來,再把糧食關係和供應關係都轉過來咱們街道,以後咱們家算是團聚了!”
這麼一說,自然提起來苗秀梅的戶口問題,苗秀梅是燕山人,燕山二十多年前還屬於河北,後來劃歸北京的,所以苗秀梅也算是北京人。
就是因為這個,兩口子才能回來,因為都算“北京知青”,現在一起回來,苗秀梅正好跟著顧振華把戶口落在大柵欄街道辦事處。
“咱們大柵欄的糧食和供應到底是比燕山好一點。”顧全福這麼說。
這倒不是誇嘴,燕山是郊區,眼看著都要和山海關接上了,比起城裡確實差一點意思,要按照一般情況,郊區的戶口也不可能隨便遷到城裡來。
苗秀梅輕輕點了下。
她爸現在在燕山石化,單位是好單位,但是那地方荒僻,距離市區五十多公裡,進一趟城不容易,她家裡也重男輕女,不待見她,她在燕山日子好過不了,現在能跟著自己丈夫留在大柵欄,這是她求之不得的。
這時候陳翠月已經做好了飯,春餅合子菜,合子菜裡樣數豐富,還有炒雞蛋,又涼切了豬頭肉,裝了幾個黃澄澄的芥末墩放在小碟子裡。
雖然匆忙,但肯定是希望大兒子和媳婦吃飽吃好。
他們吃著,陳翠月過去鋪床,又讓他們洗洗:“歇一會吧,歇一會再辦事。”
不過顧振華顯然不想歇,他想趕緊把事情整落聽了,怕夜長夢多,怕萬一苗秀梅的戶口落不下。
苗秀梅沒什麼意見,看樣子什麼都聽顧振華的。
顧舜華想想也是,如果是她自己,也是這心情,就想儘早落下。
於是給他們叮囑了一番,去了注意什麼,還有那位孫主任,好歹自己打過交道,什麼性格,都給他們交待了,臨走前,顧全福又給他們一點糧票和錢:“外麵看到什麼,自己買點好吃的。”
顧振華很堅決:“爸,不用,我有。”
苗秀梅有些受寵若驚,趕緊使勁擺手:“爸,不用不用,我們吃飽了,不用買東西!”
不過顧全福還是硬給他們了。
畢竟現在條件好一些了,孩子剛回來,還是希望他們能隨意一些。
等他們走了後,顧舜華收拾東西,也準備和顧全福一起上班了,按說這時候陳翠月也應該上班了。
她是正常時間上班,現在已經遲到了。
可顧舜華走的時候,就見陳翠月正坐在床邊,有些無奈地歎氣。
顧舜華:“媽,你怎麼了?”
陳翠月歎息:“你哥也不知道怎麼了,和我生分得很,也不知道我哪兒惹了他。”
顧舜華默了一會,沒吭聲。
她當然看出來了,哥哥對媽媽明顯有意見,為了什麼呢,顧舜華也想不出來,在她的印象裡,哥哥一直都是沉默而寬厚的,對弟弟妹妹也還算疼愛。
現在這麼對媽媽,總是有些原因吧。
她想了想,道:“媽,你也彆想多了,哥哥離開這麼多年,看樣子也吃了不少苦,現在能回來,以後日子還長著呢,不在這一時。”
陳翠月點頭:“你說的是,我也準備著上班去了。”
從家裡走出來後,顧舜華免不了想起來這一茬,心裡也是無奈。
其實夜晚時候,安靜下來,她也想過關於媽媽的種種,譬如她做出的那些事,對自己曾經的傷害,是因為陳璐的作用,還是說她本性如此?
顧舜華在左思右想後,覺得媽媽骨子裡還是有些重男輕女的,也是想著幫扶弟弟的,甚至在她很小的時候,在陳璐還幾乎沒什麼存在感時,在她的記憶裡,自己這個女兒好像也是被忽略的。
也正是因為媽媽骨子裡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最受劇情的影響,才一心一意為陳璐。
現在她後悔了,慢慢地醒悟了,但其實生活真不是,人的情感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人生更不是可以簡單地判為對錯的考卷。
童年時的被忽略,顧舜華心裡有著強烈的匱乏感,曾經沒得到過的,她都希望得到,希望被彌補,這是她童年時的基調,也奠定了她這一生的性格。
哪怕後來陳翠月變了性子,她曾經沒得到的,也永遠彌補不回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啊。
她想,親人的親密感應該是從小培養的吧,她的就一直沒被培養起來。
不過即使這樣,顧舜華也是理智的,並不會怨恨,更不會不甘心。她對陳翠月永遠無法像彆的母女那樣親近,但她會是一個孝順的女兒,儘到贍養老人的義務。
可是很明顯,她的哥哥不一樣。
哥哥剛烈,非黑即白,他無法原諒的就是無法原諒,儘管她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哥哥對媽媽不能釋懷。
作者有話要說:燕山位於北京的西南部,現在屬於房山區,燕山人基本都是燕山石化的子弟。
我對燕山的了解都來源於房價。
燕山是北京房價最便宜的地方,當北京房價驟漲的時候,漲到最後,燕山房價也跟著動了。我記得16年底或者17年初,有一些集體戶口(屬於正式北京戶口但是因為沒房子沒法單獨落戶的,這種和學校集體戶口不同,學校集體戶口無法通過買房落戶)為了有個地方落戶口,而跑去燕山買房子。
一般來說,燕山動了,那這一波估計到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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