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人員也不可能辦什麼冤假錯案啊,凡事得有證據,大家查來查去,發現這件事實在是可疑,但是又沒確鑿證據,沒辦法,隻好放回來了。
但也不是徹底沒事,畢竟這件事實在詭異,所以國安局經過研究,這一家子以後不能出北京城,出了就得上報,至於出國,那更得禁止了。
這麼一來,事情甭管真的假的,反正胡同裡的大家夥是信了。
你真清白的,人家能冤枉你,禁止你出北京城了,這就差不多等於定罪了!
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現在看陳耀堂家,那就是——特務。
陳耀堂氣得在家嗷嗷叫,他不明白他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成特務了,他不就抽了一根羅明浩給的煙嗎,那羅明浩怎麼沒事啊?
至於陳璐這裡,更是備受打擊,她最近琢磨著,任競年一時半會怕是不行了,不如自己想辦法致富,於是她就琢磨佟奶奶的碗,想著先弄個發財路子啊!
她就在英語書上寫了一些關於那個碗的信息,算是自己給自己的回憶,她拿著那書,也是想去琉璃街和人說說這事,順便把這隻碗的來曆都給人說清楚。
至於為什麼恰好寫在英語書上,因為她覺得這樣顯得有身份啊!去賣碗,那不得有點檔次?
至於那些鄧同誌的寫寫畫畫,不過是她大致推算著改革開放的曆程。
可誰知道就這麼栽了。
她備受打擊,兩輩子都沒遭過這種罪,關鍵是連連失利讓她意識到,這個時代真是不好熬,她日子過得好苦。
這麼一來,也就病了,病得皮包骨頭,喃喃自語,嘴裡說一些胡話,周圍人一看,這下子更是坐實了:她是特務。
顧舜華聽著這消息,心想你可消停消停吧,以後你出門胡同裡一走,人人都知道你是特務,至於自家孩子,也不用擔心了。
統共這周圍胡同就幾條街,誰不知道誰,你一個特務想靠我孩子身兒,大家都得提防著。
你敢做什麼,那就是特務害人了,反正國安局那裡管不管的,胡同裡都得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顧舜華自然就放心了,而這時候,眼看進了五月,再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任競年的時間緊張起來,顧舜華便讓他周末不要總往大柵欄跑了。
任競年卻還是每到了周末就一個來回,不過來了後,也不敢出去玩了,就在家裡學習。
好在兩個孩子都很懂事,他們知道爸爸在學習,爸爸要考大學,所以很少打擾,都是自己去院子裡玩。
這個時候,王新瑞也終於要結婚了。
顧舜華和顧全福提了提,顧全福便叫上了馮保國、順子等三個徒弟,帶著顧舜華一起過去幫著做流水席。
王新瑞家裡條件好,她對象是水利局一個乾部的兒子,條件好,所以這次結婚,搭的喜棚也講究,棚壁上用蘆葦編出來花瓦子縫,乍看就跟花牆,喜棚外頭更是掛滿了用紅布紮成的花,貼上了雙喜字,喜炮劈裡啪啦地響著,老遠就覺得喜慶。
他們甚至還特意從香河請來了吹打樂,據說這香河的吹打藝人還都是北京隆國寺傳過來的,那是正宗吹打樂,當然了價格就比彆人貴。
至於席麵,自然也是講究,用料都是最好的,比如一般席麵,肉的話多用牛肉羊肉,或者乾脆兔子肉,畢竟牛肉羊肉也就五毛錢,兔子肉就更便宜了,可人家王新瑞婆家就用正兒八經豬肉,而且還好幾個肉菜。
有了好料,掌勺也更能下功夫,一行大廚們使出了看家絕活兒,把一個宴席辦得正宗地道,都說這是最近幾年吃到的最好的八大碗了。
王新瑞爸看著滿意,王新瑞婆家也麵上有光,人家給大家夥包了特瓷實的包,以至於後來馮保國說:“這包兒真大,咱心裡都過意不去了。”
馮保國順子幾個徒弟也都是特彆喜歡,私底下還偷偷地對顧舜華說:“早有這種跑堂會的活兒叫上我們,這個還是來錢快。”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富,光靠玉花台那幾個死工資,總是不夠看,這種外快拿著就舒坦多了,再說也不是那麼辛苦,就這麼一頓宴的事。
顧舜華自然應著,想著回頭尋覓機會再說了。
等大家都差不多散了,顧舜華幾個昔日女知青還都在陪著王新瑞說話,顧舜華特意提起來:“今天這包兒,我幾個師兄都說主家厚道了。”
王新瑞對於今天的酒席也特彆滿意,現在聽顧舜華這麼說,更覺得麵上有光,當新媳婦的,聽朋友誇婆家大方,誰能不高興,當下笑哈哈地道:“玉花台的大師傅呢,真是又有裡又有麵兒,一般人請都請不到,給個瓷實包兒這不是該的!”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笑起來,開開心心地說東道西,恰好常慧在,自然問起來常慧現在的情況。
自從上次的事後,顧舜華還沒過去雷家,也就不知道情況,這時候見常慧隻笑著,卻避而不談,便趕緊說了一個彆的話題岔開了。
等離開王新瑞婆家時,常慧特意等了等顧舜華,顧舜華心知肚明,便過去和她一起走。
常慧這才道:“最近他總是過來找我,和我說了一些話,還提到了一些過去的事。”
顧舜華:“那你是怎麼想的?”
常慧歎了聲:“我這個人,我也知道自己性子彆扭,嘴上說不稀罕,可我們到底一起過了八年!大家夥也是風裡雨裡走過來的,過去那些事,他隨便一提,我這心裡怎麼也好受不了!”
顧舜華沒吭聲。
常慧:“但是他真來這一出,我又猶豫,畢竟眼跟前太多事了,我又想著到底八年呢,知根知底,這些年他對我也挺好的,說實話,我這幾次相親不順利,除了一些彆的原因,也是因為我心裡挺麻的,就是看到誰都是麻的,沒感覺。”
她的思緒現在明顯有些亂。
顧舜華終於開口:“常慧,如果我是你——”
常慧:“嗯?”
顧舜華:“不要去想過去的八年怎麼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無論你現在是否接受他,都法改變了,如果我們真得已經徹底沒法接受了,為了八年而搭進去更多的時間,那真是不值當。”
常慧:“那我該想什麼?”
顧舜華:“你先想想你心裡對他有沒有感情,還想和他過嗎?彆想那些麵子,也彆犯倔,就問問自己,還有感情嗎?想明白這個後,再想想你現在有沒有心理準備去應對他的家庭,你覺得你能接受他和你家庭的不同嗎?”
常慧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在他麵前,我一直都是冰冷倔強,高高在上,我把自己偽裝得很好,其實剛回來北京,他和我談過這些事,但被我幾句話給趕跑了,他可能也以為我寧折不屈到可以輕易放棄他,多少有些灰心喪氣,甚至挺絕望的?但——”
她垂下眼:“其實並不是,我就是太要強了,麵子比裡子重要。”
顧舜華:“常慧,說實話,你這個人性格上確實不完美,雷永泉也有他的缺點,當然了,我也是毛病一籮筐,我們都是普通人,誰也彆想著完美,這個世上也沒完美的人,咱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如果能改,就改改,至少彆犯倔,什麼事得朝著自己舒坦的方向努力,如果光顧著麵子,那就是丟了西瓜撿芝麻了。”
常慧:“經過了這些事,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一些,比如你和任競年,你們當時麵臨的困難比我們大多了,當時我和新瑞說起來,都覺得你們辦離婚手續,肯定就是真離婚了,想想挺難受的。可現在,你們兩個人朝著一個方向努力,這不是馬上圓滿了嗎?他家條件那麼好,我也至少自己回來北京了,我們無非就是一個家庭阻礙罷了,無論怎麼看,客觀條件都比你們強多了。他家就那樣,我自己不想辦法去對抗,光憑他自己,最後就是一個內耗,我如果能克服自己的自卑,去和他站在一起,為了我們的感情努力,至少我們還有八成的勝算。”
顧舜華:“那就是了,我們可是當年墾屯戎邊的熱血青年,咱們剛到內蒙古那會兒,那裡就光禿禿什麼都沒有,可我們不是憑著自己的雙手把一切都改變了嗎?戰天鬥地,我們就無所不能,不就一雷永泉他媽?他鬥心眼,咱們不接這個茬,拿住了雷永泉,拿住這份感情,怪她耍什麼花招!她就算當咱是傻子行吧,那咱們就直接告訴她,對,你兒子就看中我這傻子了!”
她這話說得常慧忍不住笑出聲:“你說得有道理,沒事多教教我。”
顧舜華也笑起來了。
兩個人說著笑著,並肩往前走,這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胡同角落裡的蛐蛐低低地鳴叫著,夏天的風習習吹來,誰家老爺子已經在院子裡擺開了龍門陣。
常慧走著走著,突然道:“謝謝你,舜華。”
顧舜華:“乾嘛,突然這麼肉麻。”
常慧:“在我都已經絕望放棄的時候,你替我爭取了一個後悔的機會,給了我一個台階,這台階,我接了,你說的,我也聽了,雷永泉媽媽,我也不怕了。”
顧舜華聽到這話的時候,便微微一怔。
她便覺得,在那茫茫的夜色中有一絲光亮劃過,劃過了意識的星空,讓她頓悟了一些微妙的機緣。
她側首,看向常慧,她正抿著唇,那樣子有些倔強,卻帶著乾勁。
顧舜華收回目光。
她想,應該是一切就由此改變了吧,這將是一條完全不同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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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到了四月底,各路小道消息多,上到國家大事導彈上天了,下到誰家工資待遇提升了,再到誰家單位發了一大摞餅乾,隻要你聽,消息就沒完。
那天大雜院裡說特區變成經濟特區了,也就那麼說說,誰也沒當回事,畢竟皇城根下老百姓,每天談的不是蘇聯問題就是國際局勢,再次了也得是北京晚報的抓特務,至於什麼經濟特區,都不值當說,聽聽也就那麼過去了。
可顧舜華卻聽在了耳朵裡,她趕緊去看了看報紙,之後大致想了想。
按照發展進程來說,前兩年三中全會,但是作為老百姓,她也沒感覺到特彆大的變化,去年設了特區,今年又把特區改成了經濟特區,再過兩年,估計就是家庭承包責任製了。
而這兩年裡,北京城也會慢慢發生改變,做小買賣的會越來越多,雖然投機倒把罪依然在,但是凡事隻要小心著,也不至於被抓。
顧舜華便有些興奮起來,她覺得自己的清醬肉也能趕上一個好時候了。
算著時間,清醬肉也差不多好了,這天,顧舜華過去百子灣看她的清醬肉。
一過去,就見苗秀梅桌上放著一張電影票。
苗秀梅見她注意到了,拿起來道:“我們單位一個司機給我的,說是想請我看,不過最近我忙,也沒時間,就先算了,誰知道他說已經買了,非塞給我了。”
顧舜華也是沒想到,當下隻能道:“那挺好的……”
要知道,這年頭,人分兩種。
一種是開放的,小吊帶穿起來了,燙著頭發,染著黃毛,露著一個大白膀子跑去歌舞,管它名聲不名聲的,反正我們就這麼混。
另一種則是規規矩矩的保守派,做事小心翼翼的,在意彆人的目光看法,對於這種人,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一起看電影逛逛街,基本差不多就算是談對象了。
顧舜華其實知道,最近她哥時常過來走動,每次來了總是有借口,比如家裡做了什麼你嘗嘗,比如最近天要下雨了你小心點,比如夏天了棒子地裡葉子那麼高,你平時路過小心著。
反正總是有理由就是了。
沒想到,就在這種情況下,嫂子還拿到了彆人送的電影票,這真是被人殺一個措手不及。
苗秀梅知道顧舜華看出來這裡麵的意思了,咬了咬唇,道:“舜華,我是想著,我也該往前走走步,想想以後的日子,那司機人倒是挺好的。”
顧舜華忙道:“你覺得那位司機同誌好,那自然是好,既然覺得好,不妨多接觸接觸,彆的你也彆多想,這個是正經大事!”
苗秀梅點頭:“嗯,你哥那裡——”
顧舜華:“我哥那裡,你不用搭理,他腦子不太清楚,回頭他要是再來,你直接趕他就行了,彆耽誤你的大事!”
苗秀梅歎了口氣:“你哥也不容易,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有好日子。”
顧舜華聽著這話,心裡難免多想,但是有些話,也不該是她說的,畢竟如果苗秀梅說的司機同誌,聽起來真不錯。
這年頭,司機是好工作,八大員之一呢。
當下她隻好道:“這清醬肉差不多了,我看看。”
其實一進屋子,她就聞到了那股清香,明明肉香撲鼻,但卻一點不會膩,不說彆的,光憑這香,就足以讓人垂涎了。
走近了看,掛了幾個月的清醬肉,肉皮上的油已經往外滲,油陸續滴下來,下麵用大缸和搪瓷盆接著,收起來保存了。
苗秀梅做事細心,這些都給她收得好好的。
顧舜華看著這一掛掛的清醬肉,大致算了算,她其實估過了,三斤半生肉大概出一斤的清醬肉,這麼一來,她一共是一百四十多斤的瘦肉,約莫就是五十斤清醬肉。
生肉的成本,加上各種調料,這樣一斤清醬肉的成本就是十塊錢一斤了。
一斤醃肉是十塊錢的成本。
而普通豬肉的價格,現在哪怕不要票,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一塊錢罷了。
苗秀梅跟著她一起走過來,她知道顧舜華擔心什麼,這些事,顧舜華之前已經和她提過了:“這味道,我怎麼聞都覺得香,我要是有錢,會覺得彆管多貴,隻要讓我吃上一口就值了,舜華你也不用太擔心,名聲打出去,怎麼就不能賣呢?”
顧舜華卻道:“其實我不擔心是否能掙到錢,隻要這次能賣出去,味道好,大家認可,哪怕這次賠錢了,我也覺得,我成功了。”
她現在的成本是十塊錢一斤,最關鍵的是買後腿肉的成本太高了,可問題是,她不買高價肉,誰會給她肉,沒肉怎麼做?
所以第一次,她隻能承受這個高價,這次賣出去,哪怕賠一些,大家認可,那以後她可以利用大家的認可來獲得便宜的豬肉,這樣再做的話,成本也許就能降下來了。
不說太低,降到四五塊錢,到時候掙錢也就相對容易了。
苗秀梅聽得一怔,她沒想到顧舜華竟然是這麼想的,她便有些不明白,四五百塊錢的本錢呢,怎麼就一點不怕,萬一賠了,不說任競年那裡,她自己不難受?
她看向顧舜華,這個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妹妹,眼神堅定清明,好像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把握。
這讓她一下子想起之前看的樣板戲,樣板戲裡的李鐵梅。
她和李鐵梅並不像,但是剛才一晃神的眼神很像,好像這個世上沒什麼好怕的。
顧舜華看出苗秀梅的驚訝,她笑了下:“秀梅姐,回頭可以吃了,給你切一塊,十塊錢一斤的本兒呢,咱如果不自己先嘗嘗,那都對不起守了這幾個月!”
苗秀梅趕緊搖頭:“造孽啊,那是糟蹋東西!”
顧舜華便沒說什麼,她也不是那摳門的人,如果真能做成功,自己人先嘗嘗那都是應該的,不過這些話提前說了,苗秀梅肯定隻會拒絕,到時候硬塞就是了。
回來的路上,顧舜華想想這事,還是挺期待的。
單位的內部報紙經過一層層審批後,終於要開始做了,而她寫的那篇文章,據說上麵的領導很賞識,是一定會采用的。
牛得水的話裡透出來風聲,還說過幾天五一勞動節,要召開一個飲食公司員工大會,然後進行評獎,據說還會請幾個領導過來一起品評,最後道:“報紙怎麼樣還沒定,不過我打聽著,你應該就是第一名,一輛飛鴿二八自行車,到時候就到手了!”
顧舜華聽了也很高興,自行車太讓人期待了,而且得了獎,豈不是一舉兩得,到時候她這買賣也好做了。
她心裡其實已經有些想法了,回頭清醬肉在職工大會上大放光彩,可以把清醬肉寄在玉花台,按照玉花台的名譽來賣,到時候玉花台既能抽成一部分,又能得名聲。
而她,到時候就等著收錢了。
作者有話要說:北京晚報當時報道,抓住兩個特務,一個是空政文工團的,一個是北京實驗京劇團的,不過被抓住比現在我們文中的時間線晚幾年,不管了,文裡讓他們提前被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