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舜華忙道:“常慧,其實你現在犯不著去想這些悲觀的想法,婚姻和愛情不一樣,婚姻是慢慢處出來的,愛情隻是婚姻的開始,但是這一場婚姻怎麼走下去,還是得看你和雷永泉的相處。”
常慧點頭:“舜華,謝謝你,你說的我現在明白了,我也謝謝你幫我做的那些努力。我這輩子所有的憋屈都在雷永泉他媽那裡,你那麼教訓了她一頓,我算是心平氣和了,而且我有信心了,她也就一普通人,兩個肩膀頂著一腦袋,我怕什麼呢,我一點都不怕她了。”
她又道:“我就是要追求我的愛情,我和雷永泉就是要在一起,現在他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他跪在床上給我道歉自己扇自己巴掌,她如果知道了,估計能活生生氣死,她的兒子現在為了我放棄家庭的一切,她又憑什麼反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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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常慧告彆後,王新瑞和顧舜華走在胡同裡,王新瑞還是很多感慨。
她歎道:“常慧性子變了不少。”
顧舜華:“我也說不上來是好還是壞,不過她的變,也不光是因為雷永泉,也因為回來後的生活和工作吧,自從回來後,她壓抑了太久了。”
常慧離開的時候還是初中畢業生,世界是美好的,自己還是一個半大孩子的心態,沒離開過父母。
內蒙古八年的艱苦生活,誰不盼著回來,隻是大家心裡以為的回來,是回到初中的年代,回到學生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光。
但其實,八年過去,北京城的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他們可以回來北京城,卻回不去她們的少女時代。
就常慧而言,她回來後發現弟弟要結婚了,家裡沒她的地兒了,脫離了北京這個世界八年的她根本沒時間和能力建立屬於自己的家。原本歸家的喜悅就這麼毫無準備地變成了不尷不尬的“亟需嫁出去的姑奶奶”,偏偏工作又一直不順利,沒法轉正,不斷地被擠壓生存空間,相親的時候又被嫌棄以前的經曆,這一樁樁的,讓人怎麼活。
王新瑞歎息:“你說怎麼這樣呢,怎麼回來後一切都變得那麼複雜,我們在內蒙古兵團的時候,條件那麼艱苦,我們不是整天開開心心的,大家一個比一個有乾勁,怎麼回來後,反而愁事一籮筐?按說回來了,我們不是應該高興嗎?”
顧舜華想了想,道:“因為在內蒙古兵團,我們拋棄了這個社會賦予我們的一切身份特征,就像新出生的嬰兒,去開辟新的天地,在那裡,我們全都是一樣的,也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那就是一個伊甸園,沒有高低貴賤,大家睡著草鋪,穿著一樣的軍裝,蓋著一樣的被褥,喊著口號舉著紅旗戰天鬥地,改變那荒蕪的世界。
一起訴說著理想抱負,一起開天辟地無所畏懼,就那麼毫無拘束地談對象結婚,把世俗的一切踩在腳底下。
但是回到北京,就回到了俗世。
王新瑞怔了一下,之後苦笑一聲:“舜華,你說得對,這麼多年來,我們都盼著回來北京,北京多好的地兒啊,內蒙古多苦啊,可是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內蒙古才是我們的天堂,這裡反而是醜陋的人間。”
回來了,常慧醒了,開始冷靜地反思她的愛情了,開始認為她的愛情和婚姻是一場戰爭,而不是無拘無束的揮霍了。
顧舜華:“也不能說是醜陋,隻能說是真實,我們回到北京,就是回到了真實的人世間,一樣米養百樣人,這裡什麼人都有,好的不好的,全都有。但我們沒什麼好怕的,內蒙古的艱難是一道人生,北京城裡的人情世故也是一道人生,我們能熬過去陰山腳下的荒涼,就不信在這北京城裡混不出一個人樣來,你說呢?”
王新瑞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說的是,其實咱們趕上的機會也好,接下來咱們國家要改革開放,咱們自己好好地學本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話說得也是豪氣萬丈,顧舜華忍不住笑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咱們抖擻起精神來,說不定還能乾一番大事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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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舜華手頭原本就有五百塊了,現在清醬肉一下子掙了二百,她便拿著這二百塊錢存過去了,看著大紅存折,心裡到底是舒坦。
偏偏這個時候,牛得水找她,告訴她一個大好消息,是關於兩個孩子上幼兒園的事。
其實顧舜華之前就和牛得水提過,玉華台沒有自己的托兒所,但是飲食公司有,隻不過距離玉華台和大柵欄都遠,所以顧舜華問問能不能轉托,牛得水就給上麵打了報告,這次終於審批下來了。
以飲食公司的名義,將兩個孩子托在大柵欄街道辦幼兒園,這樣子顧舜華就隻需要交幾塊錢了,大概一個月省下來小二十塊。
小二十塊,這年頭無論對誰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省下這筆錢就夠他們一家的嚼用,顧舜華徹底鬆了口氣。
這麼一來,哪怕任競年上了大學,她也不怕了。
牛得水又提到了顧舜華做清醬肉的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其實根本上來說,你也沒做錯什麼,也沒違反什麼政策,可問題是,你就防不住有些小人,他就是給你來黑的坑你,你說能怎麼著,所以還是得小心。”
顧舜華點頭:“嗯,我知道。”
她現在其實還存著做西瓜醬的心思,不過聽了這一番話後,其實心裡也打鼓了。
清醬肉賣出去了,要不要繼續,繼續的話,自己付出的代價可不隻是玉花台的工作,還有由此帶來的每個月二十元托費補貼。
她也隻好先不去想了,就每天踏實地乾著,畢竟無論將來什麼打算,手藝才是最根本,還是得多打磨自己的手藝。
到了周六,單位發了幾張電影票,有《街上流行紅裙子》,還有《苗苗》,顧舜華問了問,知道這個《苗苗》是兒童電影,一時想著兩個孩子還沒看過電影,便想帶他們過去。
孩子知道要看電影就期待,蹦蹦跳跳盼著爸爸來,等周日任競年過來後,便早早地出去了,顧舜華特意給兩個孩子打扮好了,一家子都挺光鮮的。
他們去的是什刹海旁邊的紅樓影院,給孩子買了爆米花,一邊吃著一邊看電影,電影講的是一個女青年本來想當運動員,結果陰差陽錯被分配為小學老師,最後克服困難,成為一名受小學生愛戴的小學老師的故事。
兩個孩子頭一遭看電影,其實彆管什麼他們都能看下去,關鍵是看個新鮮。現在這部電影恰好和孩子有關,他們更是看得興致勃勃。
以至於看完電影,兩個小朋友手拉著手還討論呢。
“我也想上小學,我喜歡苗苗老師。”
“我也喜歡!”
“媽媽,什麼時候我能見到苗苗老師啊?”
“我們上小學就能見到了吧,我要當苗苗老師的學生。”
兩個孩子便期待起來,還以為他們上了小學真能見到苗苗老師呢。
顧舜華聽著這話,不免有些感慨,想著自己想儘辦法回來是對的,在這裡,到底能多見識一些,北京的電影票其實很便宜,兩毛錢一場,想看什麼有什麼,這裡的孩子得到的資源外地真是沒法比。
一時又想起來那托兒所的事,便和任競年提起來自己的徘徊。
任競年卻道:“最近我也一直在關注這方麵的消息,我們單位訂著報紙,相關的報紙我都會看,這兩天我倒是看到一份報紙,特意拿過來了,本來想給你看,昨天事兒太多,忘了。”
顧舜華:“什麼?”
任競年打開包,找了找,竟然還真帶著,隻不過有些折了,他拿給顧舜華看。
顧舜華忙打開,看到上麵的文章,不免意外,這上麵竟然提到了瓜子大王的事。
當下也不顧彆的,就這麼拿著詳細地讀起來,原來傻子瓜子的調查報告送到了國家最高領導跟前,結果領導人給了意見,說是對個體私營經濟發展要給予肯定,至於由於傻子瓜子引起的姓“社”姓“資”的爭論,他認為要“放一放”和“看一看”。
任競年看她看完,這才道:“許多事,我們根本看不透,不過多看看報紙學一下倒是可以,傻子瓜子一口氣掙了一百多萬,他光給雇工的工資就是一個月五百,我們比起他來,根本不是一回事。所以從這方麵來說,也沒什麼好擔心的,無非就是你們單位允許不允許的問題。你如果真想乾,實在不行,我們豁出去了。”
顧舜華看了那報紙,心裡卻已經是舒坦多了。
“也難為你,怎麼翻到了這麼一份報紙,還巴巴地拿來給我看,這確實是挺要緊的。”
任競年:“也就再過一個月,我這邊高考結束了,我也儘量騰出功夫來,你要乾什麼,我幫你打下手,當你的小工,不要錢的。”
顧舜華:“呸,不要錢?你好意思說,我還盼著你倒找我錢呢!”
任競年也就笑了,這時候恰好見旁邊有涼棚,涼棚裡什麼都有,大碗茶,還有酸梅湯。
顧舜華一看酸梅湯就饞了,那酸梅湯都是放在黑陶瓷壇子裡,是慢火熬出來的,一看顏色就知道正宗貨,醇厚濃鬱,絕對不帶一點假的。
她便道:“我想喝酸梅湯!”
她這一說,兩個孩子也紛紛表示起來。
“多多也要喝酸酸湯!”
“滿滿也要喝酸酸湯!”
任競年笑道:“行,都在這裡等著,爸爸給你們去買!”
於是一口氣要了四碗,果然是味道好,喝的時候碗上都掛著汁,一看就濃,喝到了肚子裡,可真是沁涼舒坦。
涼棚裡,夏風徐徐,酸梅湯的甜味回蕩在口齒之間,顧舜華滿足地吸了口氣。
她想起來那天和王新瑞討論起來的話題,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和男人。
男人是極好的,孩子也養得懂事乖巧,甜美可人,戶口有了,房子有了。
至於什麼做不做西瓜醬,什麼時候做,選擇西瓜醬還是選擇玉花台,這說重要,也不重要,反正無論選定哪個方向,使勁往前衝就行了。
正胡思亂想著,任競年側首看過來,見一縷發輕輕拂過她麵頰,她眉眼間都是愜意,便笑著道:“酸梅湯就這麼好喝?”
顧舜華噗地笑出聲:“那當然了,以前咱們在內蒙古,可沒這麼好喝的酸梅湯,現在我可算是享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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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顧舜華到底開始琢磨做西瓜醬的事了,做不做的,她得先想好了。
她先請教了自己爸爸這方麵的知識,又去圖書館查了一些技術書籍,她開始將爸爸的一些經驗和書上的科學知識融會貫通,結合起來。
這麼研究了兩三天,心裡有底了,開始覺得,怎麼也得做一做,不做西瓜醬就手癢啊。
而做西瓜醬,關鍵是黃豆西瓜以及一些調料,調料方麵,用量也不是太多,她目前自己也積累了一些路子,倒是可以解決了,西瓜的話,直接去大興拉,那邊的農民估計還愁賣呢。
唯獨黃豆,她得琢磨琢磨。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人手問題。
她自己算了算時間,也許倒是可以先少量做一批,如果可以做成功了,再考慮後麵的,反正順利的話,不到一個月就能做出來,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沒想到的是,雷永泉媽媽找上她了。
當時是下午要歇班,她想再多練一會兒手,沒走,結果就聽到一位師傅喊著,說是外麵有個人找她。
等她出去,就發現不遠處一輛轎車,台階旁站著的是雷永泉媽媽。
雷永泉媽媽穿了一身黑色裙子,戴著太陽眼鏡,看著倒是莊重典雅,隻是她一個人站在那裡,總感覺有些蕭瑟。
其實重新看到雷永泉媽媽,顧舜華竟然有一絲愧疚。
當時雷永泉媽媽那樣說常慧,她確實是惱了,把她說了一通,那是憑著一時之勇,但是當冷靜下來,眼前的人是她好友的媽媽,也是幫過她的人。
況且顧舜華想事情,總是會從各方麵來想,這件事,雷永泉媽媽她也有自己的立場。
她靜默了下,還是笑著和雷永泉媽媽打招呼:“阿姨,您怎麼過來了?”
雷永泉媽媽就像之前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笑得特彆親熱:“舜華,我聽說你這個時候下班,便說過來接你,最近我家老爺子沒什麼胃口,還想請你幫幫忙呢,你說你這孩子,倒是和我生分了,也不知道過去看看我。”
顧舜華也是疑惑,心說這算是哪一出,哪天說的話真是撕破臉皮了,她竟然當沒事一樣。
但她既然這麼說了,顧舜華也隻好笑著道:“阿姨,怪我,最近太忙了,其實我也正惦記著阿姨,正說過去看看阿姨,也看看老爺子。”
雷永泉媽媽:“舜華,來,上車吧,咱們這就回家。”
那親熱的,簡直仿佛顧舜華是她親閨女!
顧舜華便也跟著上了車,說實話,這還是她頭一遭坐小汽車呢,這種小汽車和公交車不一樣,底盤低,坐上去後明顯比周圍騎車子的矮一截。
小汽車在人群中緩慢地行走著,四周人群忙忙碌碌,不過車內卻是安安穩穩地坐著,雷永泉媽媽拉著顧舜華的手,歎道:“舜華,上次你帶過來的那清醬肉,可真好吃啊!要說起來,我以前也沒吃過這清醬肉,我尋思著,也就是一個火腿呢,結果我一嘗,這味兒啊,可真是好!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醃肉!老爺子吃了後,連聲說好,說他活了大半輩子,算是明白清醬肉是什麼滋味了!
那三斤清醬肉就是上次顧舜華說了重話那次帶過去的,提起來也是尷尬。
顧舜華隻好笑了笑,順著雷永泉媽媽的話來說,正好自己包裡有一份報紙,便把刊登了自己文章的報紙拿給了雷永泉媽媽:“阿姨,您看看這文章,清醬肉的曆史,大致做法,還有怎麼來料理,我都提到了,這篇文章是我寫的。”
雷永泉媽媽趕緊拿來看了,這一看,讚歎不已:“舜華,你還會寫文章,瞧瞧,這文章寫得真好,我看學校的大教授都沒你這才華,舜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瞧瞧,燉湯,炒菜都能加啊,慈禧也喜歡這個口味兒啊!這也太淵博了,阿姨就知道你有學問!”
這話說的……
顧舜華都慚愧起來了額,她覺得雷永泉媽媽和自己說話,甚至帶了一點“巴結”或者說“討好”的意味。
未免過於熱情了,這都不像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麼勤快的作者,點進專欄收藏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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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其實任的情況,國家規定是可以帶薪上大學的,隻是他們現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