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案倒是有一位女同誌,是北京友誼賓館主樓餐廳的廚師班長,叫錢向黎。
說起食材來,大家都不說話了,麵麵相覷。
嶽主任馬上領悟到了,都是北京本地的,大家對於自己的三道菜難免藏著掖著,彼此也都是競爭關係,不好太交底,於是嶽主任就要求大家列一個單子,把單子交給他,由他來全權負責。
陸問樵卻隻是淡淡地道:“我的食材都是稀鬆平常的,倒是也不費什麼力氣,就不勞駕了。”
有這位起了頭,其它幾個也紛紛謙虛起來,其實想想也是,大家都是北京本地大飯店的,這點能力還是有的,食材炊具方麵費勁的是那些外地廚師。
倒是顧舜華想了想,道:“我這裡倒是有一些需要的,有些可能不是當季,就看能不能弄到。”
嶽主任一聽,拍胸脯:“行,你儘管說話!”
顧舜華倒是也沒客氣,趁機要了新鮮大虎蝦,鮮嫩的冬筍,還有最上等的菠蘿以及西紅柿,以及其它一些邊角沿難以尋覓的食材。
反正人家開口了,她就不客氣了。
嶽主任二話沒說,答應了。
顧舜華見這個,抱著一線希望,試探著問有沒有荔枝。
嶽主任瞪眼睛了:“荔枝?”
顧舜華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沒有就算了。”
誰知嶽主任想了想:“可能能弄到冬儲的,我試試吧。”
顧舜華大喜,心想主任就是主任,北京飲食公司的主任,那能量確實不一般!
她的三道菜,除了這泛水桃花用料講究,其他的開水白菜和冷葷,倒是不用那些稀罕料,玉花台提供的足足夠了!
這邊很是喜歡地和嶽主任商量著,陸問樵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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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麵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眼看著比賽馬上要開始,牛得水特意叮囑,讓顧舜華除了練習廚藝,不需要來玉花台上班了,任競年甚至自己跑去上了電視大學的課程,然後再過來給她統一講,隻為了節省她的時間。
至於家裡,大家更是處處為她行方便,大雜院裡的老街坊,都知道她要去人民大會堂參加烹飪大賽,一個個小心翼翼的,說話都不敢大聲了,生怕“打擾了舜華準備比賽”。
其實本來顧舜華是覺得,自己殺入了決賽,就已經很好了。這次全國比賽的廚師一共是八十六名,作為這八十六名中的一員,她能踏入人民大會堂參加比賽,這對她來說,已經是這輩子最至高無上的榮譽了。
中國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走不進大會堂,以前在內蒙古那鳥不下蛋的地方,大家夥都不知道人民大會堂是什麼樣。
所以她應該知足了。
本來她也知足了,但是現在,各方麵的期待形成了壓力,讓她隱隱有了緊張感,她並不是隻為了自己,還為了玉花台,甚至為了禦膳菜的名聲,為了父親的傳承,甚至好像還為了大雜院裡的“出息”。
這讓她多少有些焦躁,她開始擔心,萬一自己表現不好怎麼辦,甚至晚上做夢,夢到自己進了人民大會堂,竟然什麼菜都做不出來,傻傻地站在那裡,連怎麼動刀都不知道了。
驚醒過來,知道是夢一場,但還是有些後怕。
任競年最近隻要沒課就回家,自然感覺到了她的緊繃,那天早上,在送了孩子過去托兒所後,他突然道:“前幾天我們同學過去香山玩了,說現在雖然紅葉也快沒了,但景色還不錯,我因為家裡的事竟然錯過了。”
顧舜華心裡有事,便隨口道:“那回頭忙完這一陣我和你一起去。”
任競年:“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忙完呢,要不今天陪我去吧?”
顧舜華想了想:“可惜孩子送去托兒所了,不然帶著孩子一起去,也長長見識。”
任競年:“他們還小呢,也不一定非要帶著他們,對了,你烹飪比賽的事準備怎麼樣了。”
顧舜華還沒說話,他就有些無奈地道:“要是實在沒準備好,沒時間去,那我就不去了,以後再說。”
嘴上這麼說,但那語氣顯然失望得很。
他難得這樣,顧舜華倒是不忍心:“那還是去吧,準備得倒是差不多了。”
於是兩個人收拾了下,想著荒郊野外的,天可能比較冷,顧舜華穿上了新買的棉猴,任競年穿上了之前的軍綠棉大衣,兩個人都圍上了毛線圍巾,又隨便帶了一點牛肉乾和芝麻燒餅,並一鐵壺的熱水,就這麼出門了。
也是走到了街麵上,踩著地上的枯葉時,顧舜華突然意識到了:“你今天怎麼跟小孩子一樣呢,還非要人陪著你出去玩了?”
任競年這身軍大衣是馬褲呢的,栗色的毛領子豎起來,遮住了下半截略顯鋒利的下巴,他笑著說:“人都有貪玩的時候。”
顧舜華低哼一聲,將圍巾給攏緊了:“你故意的!”
任競年:“我故意怎麼了?”
顧舜華:“故意騙我出來!”
任競年便笑了,抬起手去握她的:“我怎麼騙你了,我不是說了嗎,你要是沒時間就不用了,我不去了。”
顧舜華:“這就是你的陰謀詭計了。”
這人和她玩攻心之計呢,這就是以退為進,故意那麼說,讓自己愧疚,自己就隻好排除萬難陪他出來了。
任競年的大手在袖子下捏住了她的:“就當我騙你好了,反正已經出來了,今天我們好好玩。”
顧舜華看看四周圍,大柵欄一年到頭就沒斷過人,現在出了胡同,人來人往的,便道:“你彆拉著我了,讓人看到。”
任競年:“都什麼年代了,現在改革開放了。”
顧舜華輕輕地“呸”了一聲,也就隨便他了。
現在天冷了,胡同裡的槐樹葉子已經落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人穿上了毛衣毛褲,甚至有人已經穿上了薄棉衣,不過像他們這樣穿這麼厚實的到底是少,偶爾會有人奇怪地看過來。
好在兩個人臉皮都足夠厚,麵對大家異樣的目光倒是也不在意了,管它呢,自己舒坦就行了。
香山在北京的西北,荒郊野嶺的地方,想過去自然不容易,兩個人先跑去了西直門動物園總站,站在鐵欄杆裡排隊等著360路汽車,等了半天,終於上了車,這車是直達香山的,坐上去就不用操心了。
這個季節出來玩的人少,兩個人可以挑一個好座位,靠著窗戶。
路不平,坑坑窪窪的,鐵椅子顛簸起來硌屁股,任競年便讓顧舜華輕靠在自己身上,半摟著她。
顧舜華開始還小小掙紮了一下,後來也就這麼靠著他了。
公交車很快來到了海澱鎮,這邊是農業區,京西稻和京西菜都是從這兒出來的。這時候京西稻最後一茬已經收割了,稻田裡光禿禿的。不過萬泉河東邊倒是有一所大學,叫中國人民大學,是一所挺好的大學,車子路過人民大學的西門,顧舜華還特意看了一眼,她的《大慶工業企業管理》就是這所大學研究出來的。
車子繼續往前開,在那顛簸中看著窗外,透過挺拔的白楊樹,可以看到收割過的稻田地,遠遠看過去,一片蒼茫,似霧非霧,繼續往前走,便是被縹緲霧氣籠罩的山了,一層一層的,連綿起伏。
這倒是讓顧舜華想起來在陰山的情境。
北京的山自然和內蒙古的不同,不同的地方,心境也就不同。
任競年:“是不是想起陰山來了?”
顧舜華:“嗯。”
任競年:“其實有時候我也會想起那時候來,等以後有時間了,我們回去看看吧。”
顧舜華便笑了。
她想起來曾經的荒蕪,在礦上那麼艱苦地熬著,買個醋都得開車到山下去,孩子沒見過棒棒糖,也沒穿過什麼新衣服,所有衣服都是舊衣服改的,病了也沒有藥,就那麼硬杠。
那樣的艱苦,誰願意回去呢,但現在熬過來了,日子好過了,她竟然開始想了。
她歎了聲:“不知道現在礦上怎麼樣了,咱們現在要是回去重新過那個日子,估計大人孩子都忍不了了。”
還是北京好,物資豐富,什麼都有,機會也多,大家隻要稍微用心,電視大學總是可以上的。
但是五原礦上有什麼,什麼都沒有,電視大學?整個團部能有一台電視就算好的了!
任競年:“嗯,現在我們享受到的,是過去的我們想都沒想過的。”
車上人不多,他們又是後排,所以顧舜華也就放鬆地靠在任競年肩膀上,感受著他寬厚的力道,她忍不住歎道:“你啊,變著法兒故意誑我出來,讓我放鬆放鬆心境。”
任競年抬起胳膊,微攏住她,笑問:“那你放鬆了嗎?”
顧舜華便笑了。
靠在他懷裡,看著窗外蒼茫群山,公交車在前行,那遠處的山仿佛也在跟著走,就這麼緩慢地一起前行。
她笑道:“好像是放鬆了,說實話,看看遠處,看看山,看看農田,心境是比較開闊,總比一天到晚窩咱們那大雜院強。”
任競年:“你現在該研究的也都研究了,再研究下去,反而更緊張了,我當時高考前就是,還不如徹底放鬆下,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顧舜華便想起任競年的高考來:“你當時壓力也挺大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桃花泛是1983年烹飪大賽上康樂餐館女廚師常靜的經典之作。
本章關於桃花泛的內容參考了崔岱遠在12年8月21日發表在新京報的文章《有聲有色桃花泛》
然後,其實本章的重點是那荒涼的人大西門和他們遙遙望著的巴溝村。
巴溝村距離人大西門應該是一公裡多,那個時候還是村兒,鄉下地兒,不過現在,大名鼎鼎的中關村三小學區房就在那裡,萬柳的學區房更是節節攀升一度成了風向標。
我在十幾年前曾經住過萬柳,天天走路經過巴溝村,不過我所知道的巴溝村和現在又不是一個概念了,那地方日新月異,我現在去了應該已經不認識了。
我有個朋友是1998年人大國民經濟係的(隻有懂的人才知道,這個係當年是有多牛,對口什麼單位……那專業比清北的分數肯定是不低的),她說“當初西門都是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