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候,嶽傳新感覺到了走投無路的痛苦了。
他發現自己真得沒有路可以走了。
客戶紛紛找上,要讓他賠償違約合同,工廠找上他,請他支付之前製造費用的尾款,連樓房的物業都找上他,說他欠了租金,各路人馬都找上來,他們都向他要錢。
兵敗如山倒,他不知道一個人倒下的時候可以如此倒黴,整個世界上的人都與他為敵!
他想起來陳璐,絕望之中的他,突然想找陳璐,想問問她,她不是辦法多嗎,應該想想辦法。
但是聯係不上了,他根本聯係不上陳璐了。
陳璐完全不理他了!
嶽傳新將手中的咖啡杯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這就是眾叛親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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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璐並不是不想理嶽傳新了,她隻是連自己都顧不上了而已。
她茫然地往回走,竟然不知道該走向哪裡,四合院已經賣出去了,豐田轎車也沒了,本來想著這次漢卡掙了大錢,她就可以重新買回來了。她還給自己製定了完美的計劃,她要精準地踏好每一步,要讓自己的財富不斷地擴大。
但是現在,她連第一步都沒踏好。
公司垮了,她還有大筆的貸款,銀行在追債,如果還不上,她將會被起訴,將會接受懲罰。
她發現自己混到最後,好像除了高築的債台,竟依然一無所有。
她無精打采地往回走,也隻能回去大柵欄胡同,回去那個她曾經厭惡過,也曾經試著衣錦還鄉的地方。
走進胡同,迎麵碰到了她爸。
她爸陳耀堂氣急敗壞的說:“怎麼就輸了,怎麼就輸給他了!你們不是說二次開發嗎,你們用的日本人的,和他任競年什麼關係!不行,這得二審,必須重新審!”
陳璐卻隻是懶懶地看了陳耀堂一眼。
陳耀堂愣了下,他覺得自己女兒看上去很陌生,好像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璐璐,你怎麼了?”
可是陳璐真得沒興趣。
當心思從這個時代的紛爭中抽離,她好像清晰地記起來曾經的自己,二十一世紀的那個自己,上過大學的自己。
以及那個因為一篇網絡文章而走投無路自己。
她被迫找上顧舜華,卻無意中撞到那隻碗,之後時空幻變,她就來到了這個時代。
一年的獄中生涯,她無數次想起那隻碗,她甚至覺得,一切的一切,根源都在那隻碗。
但是她拿不到那隻碗,顧舜華不會給她,她就這麼被困在八十年代,再也回不去了。
於是她終於沒有搭腔,隻是淡淡地來了一句:“彆理我,我想靜靜。”
其實她知道,她還可以繼續,她會做衣服啊,她是先知,她有很多很多可以利用的。
但就是不想了。
這麼往前走著,她便聽到前麵好像有說話的聲音,她聽到這是骨朵兒和顧舜華在說話。
此時的顧舜華等人回到了大雜院,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吃喝,所有的人日子都紅紅火火的,每個人都在時代的浪潮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顧振華已經是國棉廠領導班子候選人了,懷孕的章兆雲也被提升為技術專員了,顧躍華已經在線路板製作生產線上小有所成,骨朵兒開了三家分店,顧舜華的禦膳人家早已經火爆四九城,還屢次在報紙上發表自己的文章,她下一步還要寫書出版。
甚至連退休的顧全福,都被返聘回去,成為了烹飪技術學校的副校長。
所有的人都乾得熱火朝天,每個人都蓬勃積極,像是春天初發的小樹,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舒展著自己的枝葉,迎風向上。
陳璐想著這一切,越發蒼涼地笑了,她感覺到了命運的無奈。
所以兜兜轉轉,重活一輩子,她到底混了一個什麼,不屬於她的,依然不屬於她,屬於顧舜華的,最後依然在顧舜華手裡,被她握得妥妥的。
陳璐抬頭望天,傍晚了,正是炊煙四起的時候,她看到炊煙在天空中幻化出彆樣的形狀,正如她這光怪陸離的一生。
她突然間哈哈大笑:“我到底在做什麼,我是有素質有文化的人才,我是大學生,我到底在做什麼!”
她這麼笑的時候,那邊說話的骨朵兒和顧舜華恰好聽到了,看過來,就見她眼睛直直地看著天空,瘋瘋癲癲地說著胡話。
骨朵兒蹙眉:“這人怕不是真瘋了,有毛病啊!”
顧舜華聽著,卻明白。
她看著陳璐往胡同那邊過去,倒是有心想說說話,便和骨朵兒交待了聲,自己跟過去。
陳璐覺察到了,回過頭,望向顧舜華,眼神蒼涼絕望:“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對不對,看我笑話,我是失敗者,我從來都是失敗者。”
顧舜華:“那本書,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璐笑了:“你果然知道,你果然知道,我就說嘛,為什麼一切都脫離了控製,原本你早就知道了!”
顧舜華望著陳璐,不動聲色:“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是高等人才,結果竟然乾出這種事。”
她其實當然不知道什麼,她隻是想試探下陳璐
陳璐哈哈笑:“我哪想到呢,真是有意思對不對,我也就是隨便寫寫,就是自我滿足下,誰知道這本書竟然在網上那麼紅,誰知道那天我求上你,恰恰好就出事了呢,沒想到,我們一起穿進了書裡,一起重新經曆了一切,這一次,我和你在同一個起跑線上了,同一個年代,同樣的條件,我卻還是沒比過你。”
她笑著笑著突然道:“不對,你和他已經結婚了啊,所以我們依然不在一個起跑線。你說我犯什麼傻,我為什麼非要這麼設定,我就應該設定你和他不認識啊!”
但是,那個時候,她好討厭那個多多大小姐,就是想狠狠整治她呢,不讓他們結婚怎麼會有那個大小姐!
她頹然一笑:“我真是自作聰明!”
說完,她也就往前走了,走得無精打采。
顧舜華站在原處,看著陳璐的背影。
一直以來,她知道的隻有那本書,但是現在她明白了,那本書就是陳璐創造的,而在那本書之外的世界,她和陳璐是有過交道的,她懷恨在心,所以才創造出這樣一本書。
這本書之外,她是什麼樣,任競年是什麼樣?
她站了很久,之後便也不去想了。
其實並沒有必要去想那麼多,更不必去在意什麼書不書的。
此時,現在,天是清透湛藍的,炊煙是輕盈婀娜的,蟬鳴聲是永不停歇的,灰牆紅瓦裡傳來的是小孩子的笑鬨聲。
這就是老胡同,這就是大雜院,這就是她真實的人生。
有血有肉的人生,和任何彆的什麼無關。
她邁開步,走進去大雜院,大雜院裡大家夥都知道他們贏了官司,都笑哈哈地祝賀他們,都說陳璐活該倒黴。
她笑著和大家打招呼,穿過小院,推開淡綠色紗門,走進了家中。
挺著大肚子的章兆雲搖著蒲扇扇風,顧躍華張羅著從鄰居家借來了小馬紮,顧全福手裡拎著鏟子,最後一道菜剛好出鍋。
桌子上擺得滿滿當當,熱氣騰騰的餃子已經盛上,蒜瓣醋已經拌好了,汁液濃鬱的芥末墩香淋淋地碼在潔白的瓷盤裡,一家子準備就緒,就等著她了。
多多拉著她的手;“媽媽,你去哪兒了,這麼久!”
顧躍華笑著說:“剛才我出去看到骨朵兒,她說你往西邊跑過去了,一眨眼不見了。”
陳翠月:“咱可得好好慶祝慶祝,今天你爸說開一瓶茅台,快坐下,吃飯吧!”
顧舜華坐過去:“好,吃飯啦!”
初夏的風從紗窗裡吹來,大雜院裡傳來誰家說笑聲,滿滿當當的小平房裡,大家夥端起餃子,蘸著醋,吃一口芥末墩,熱火朝天,說說笑笑。
這日子,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