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宗繼的成績不好或者一般,劉旺絕對不會強求他去接著上高中。
宗繼低頭半天不說話,劉旺焦急而又心疼地看著他,希望能從他口中等到一個回答。
“旺哥,你還記得那年我們村來了一個戲班子吧?”宗繼終於開口,他低著頭,眼淚來得毫無聲息,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濺成灰撲撲的花,“我跟他們學翻跟鬥,翻得比誰都好。”
劉旺記得這回事,那是差不多十年前過年那會,具體為啥來的他忘了。戲班子在村裡待了三天,那三天村裡小孩哪都不去,就在戲台子那邊待著,宗繼也是。
那戲班子的班主是個喜歡小孩的人,唱完戲了讓人教他們翻跟鬥玩。
宗繼學得又快又好,班主還特地找了宗奶奶,想收宗繼當學徒。
不過在戲班子當學徒哪有讀書有出息,宗奶奶拒絕了,小宗繼為此還悶悶不樂了幾天,戲班子走了以後才恢複了笑臉。
劉旺剛回憶完,就聽宗繼繼續說:“我要是跟他們走,不僅不用再花奶奶掙的錢,等我能上台了,班主還給我發工資。”
“要不是因為要掙錢養我,奶奶也不用到處給人哭靈,她的眼睛也不會瞎了。”
起初宗奶奶的眼睛還能看清一些東西,比較模糊,不會影響生活,她裝作正常的樣子,宗繼一直沒有看出來。
後來白天在屋裡摔了一跤,宗繼才知道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見了。
接著就是生病,宗繼去學校請了假回來照顧她。
宗繼領奶奶去過醫院,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
醫生告訴宗繼,宗奶奶的眼睛沒有治明的希望。與之伴隨的還有另外一個噩耗,宗奶奶肺癌晚期,隻有最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那瞬間,宗繼覺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但是他不能塌,他要照顧奶奶。
宗繼拉著醫生的胳膊求他救救奶奶,醫生為難地看著宗繼,對病人家屬說出讓他放棄治療的話,他們心裡也很難受。
“春兒,咱們回家吧,奶奶想回家了。”
聽著聲音摸到醫生辦公室門口的宗奶奶定定地望著宗繼的方向,她杵著宗繼給她做的拐棍,蒼老的身軀如同一張皮掛在骨架上。
“如果我跟著戲班子走,沒有繼續念書的話,奶奶現在肯定還活著。”
宗繼一直掩藏得很好,劉旺到現在才知道他原來對宗奶奶的死如此愧疚,從來沒有放下過。
“對不起,弟弟,我不知道。但如果奶奶還在,她肯定也是希望你回去念書的。”
劉旺語氣艱澀,他說的宗繼又何嘗不知道。
劉旺沒問宗繼為什麼不告訴他,告訴他們除了多兩個人難過還有什麼用呢?
最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宗繼自己擦乾眼淚:“送走奶奶後我回過學校,但是我沒辦法專心念書了。”
然後他就來了冀北。
劉旺心裡酸脹得厲害,像被宗繼的眼淚泡著一樣。他默默收拾了桌上的碗筷:“那你這段時間還接戲嗎?”
他指的是自己跟孫貴手上那些。
“接的。”宗繼不嫌棄角色的大小,主演是演,龍套也是演,多嘗試一些角色對他沒有壞處。
去影視城的路上,劉旺給孫大娘打了一個電話,讓她以後彆在宗繼麵前提繼續讀書的事。
“為什麼?小繼那麼聰明,不讀多可惜。”
孫大娘不解,劉旺便把剛才的話複述給她,孫大娘再開口的聲音就帶了哭腔:“好,我不提了,以後都不提了。”
沉重的話題就此揭過,大家各自恢複往日的生活。
自從上次廟會後,宗繼跟唐齊聊天的頻率增加了不少,殺青當天他就給對方發了一個慶祝的表情包,配文我殺青啦!
唐齊回他一句恭喜,問他接下來準備忙什麼。
宗繼糾結了一會要不要告訴他經紀公司的事,他怕傷到唐齊的自尊心。
他還是一個替身,自己就正經演了兩部戲還馬上要簽經紀公司了什麼的,說出去唐齊肯定會難過吧。
如果換做是他,他也會很難過的。
雖然更多的當然是為對方感到開心。
於是他沒提經紀公司,隻說在家看看書,提升一下演技,再找彆的試鏡機會。
殺青時的鮮花已全部枯萎,宗繼有些可惜地將枯枝扔進垃圾桶,隔天劉旺帶回一把新鮮的小雛菊,過了一周仍然是花繁葉茂生機勃勃的姿態。
宗繼忍不住拍了照片跟唐齊分享。
齊重焰坐在太師椅上用唐齊的號回宗繼的消息,暖暖的陽光從房簷上撒下來,風也是輕輕柔柔的,冬天裡光禿禿的樹枝上也長出了碧綠的嫩芽。
到處都是一副春天的氣息。
“你下午還有戲嗎?”
“沒有。”
“我也沒有,不如我們出去春遊吧!”
兩個順利下戲的年輕女孩難掩心中的激動,小聲討論著下午的安排。
春遊嗎?齊重焰刪掉了剛剛打出來的字,修修改改後終於把消息發了出去,他忐忑地等待著宗繼的回答。
唐齊:我最近也沒事,要不要一起出去春遊?
春遊嗎?宗繼內心微微一動,他上次春遊還是初中學校組織的那次。
小泥人:好~
小趙覺得自己剛剛好像出現了幻覺,他似乎看到齊導笑了,還是那種特彆溫柔的笑。
肯定是幻覺!
他揉了一下眼睛,齊重焰臉上的微笑不見,果然是幻覺。
“小趙。”齊重焰抬頭叫他,“把我明天晚上的飛機改簽到後天。”
《斷指》劇組在影視城的拍攝內容已全部結束,劇組有兩天的休整時間,接下來進入外景拍攝的行程。
這也意味著,明天過後,齊重焰可能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跟宗繼見麵。
春遊的地點兩人沒有選在影視城,天天看,早就沒有新鮮感了,還不如去城郊的農家樂釣魚。
齊重焰有時候的習性真的非常老乾部,飯後走一走,保溫杯泡枸杞,現在還多了一個釣魚。
小泥人:我們明天怎麼過去?我剛剛查了地圖,坐公交的話要差不多兩個小時。
唐齊:我開車過去。
齊重焰發出去才反應過來唐齊不能有車,馬上又補了一句:共享汽車,我有駕照。
開車比坐公交快多了,哪怕是共享汽車,也能節約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從來沒有開過共享汽車的齊重焰晚上先去掃了一輛共享汽車研究研究,免得明天露馬腳。
共享汽車的性能跟齊重焰開慣了的跑車完全沒法比,連操控係統都不太一樣。
齊重焰仔細了相關操作指南,圍著影視城跑了半圈開順手了才把車停回去。
三月底的冀北平均氣溫在十度以上,宗繼穿了一件淺綠色的毛衣,外搭同色係小外套,下麵是牛仔褲和運動鞋,很適合出遊的裝扮。
搬了新家以後,宗繼的衣櫃就被劉旺承包了,家裡隔三差五收到一個或幾個快遞,基本都是給他買的衣服。
齊重焰今天的裝扮也很春天,他跟宗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綠色,純棉材質的軍綠色中長款男士大衣更顯出他身高腿長。
連今日的共享汽車外觀也是綠色的,巧妙的相似讓兩人帶上了笑意。
地處冀北近郊的農家樂溫度比有熱島效應的室內更低,不過春天的氣息已然躍躍欲試。
共享汽車停在農家樂院門外,綠色的外表在一眾以黑白紅為主的小轎車中異常醒目。
農家樂的院子極大,宗繼把視線停留在癱在院牆上曬太陽的橘貓身上,旁邊有小孩拿著樹枝等工具試圖逗它,卻隻得到一個半眯不眯的嫌棄眼神。
掃到宗繼臉上的笑意,齊重焰也不自覺勾了勾唇。
兩人的氣質和外形都十分出眾,農家樂的老板娘很快注意到他們。
“兩位帥哥中午想吃點什麼?”現在是十點二十六分,如果客人要吃燉雞一類比較耗時的菜,現在就該準備上了。
宗繼接過老板娘手裡的菜單,和齊重焰一起湊頭看著上麵的菜色。
“要是想吃魚的話後廚這有現成的,也可以自己去河邊釣,魚竿在那邊。”不等他們說話,老板娘又介紹開了。農家樂門前便是一條小河,進門的時候宗繼看見岸邊有不少人支著小馬紮在那釣魚。
昨天兩人便約好了要來釣魚,齊重焰長腿一邁就從老板娘指的地方取了兩套漁具,宗繼抄起兩根小馬紮跟在他後麵。
小河溝裡撈魚宗繼倒是做過,但正兒八經釣魚還是頭一次。
在無人的岸邊選好位置,齊重焰動作熟練地將魚鉤甩了出去。
“看清楚了嗎?”白色的魚漂浮在水麵上,齊重焰站在宗繼身後,指導著他拿魚竿的姿勢。
初春的風帶來的涼意如同夏日冰淇淋表麵上的那層水珠,並不沁人,宗繼卻覺得被齊重焰碰到地方泛出灼熱的燙意。
過完年宗繼又長高了一些,以前穿的褲子都變成了九分褲,所以劉旺近期才如此頻繁地更新他的衣櫃。
但還是高不過齊重焰。
齊重焰的手掌將宗繼的手完全蓋住,少年的發絲被風掃到男人的鼻尖,他微微偏頭避開,兩人的背影好比交頸的天鵝。
是春天啊。
手中的魚鉤終於被甩了出去,宗繼慌亂地逃離,坐在小馬紮上看著水麵,假裝一切正常。
但手背上的熱意和加速的心跳以及沒有焦距的眼神,都顯得那麼不平常。
為了避免魚線纏在一起,齊重焰的小馬紮離他約有半米遠,宗繼做了幾次深呼吸,心情才漸漸平複。
他側眼打量著男人的神色,與剛才沒有什麼不同。
奇怪,宗繼搖搖頭。
河水因為初春源頭的冰雪融化顯得有些湍急,不是釣魚的好時機。宗繼看著魚漂來回波動,分不清到底有沒有魚在咬勾。
“我去看看其他人有沒有釣到。”
宗繼坐不住,小跑著去了。
齊重焰被他剛才看得心慌,拿著魚竿的手心滲出一層細汗。見他走遠,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收起被魚吃光餌料的魚鉤,換上新的餌料重新甩出去。
釣魚是最費時最考驗耐心的事,宗繼來來回回地跑,一上午顆粒無收。齊重焰沉住氣在小河邊枯坐到中午,總算釣上來一條三斤左右的鯉魚,險險保住了顏麵。
魚不算大,兩個人吃剛好。
中午飯是鐵鍋燉魚,鍋邊貼上一圈玉米餅子,再點上兩個小菜,夠了。
吃午飯的時候宗繼問了老板娘附近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他對釣魚沒興趣,沒辦法學齊重焰那樣在河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可以去摘草莓,現在草莓正當季,甜得很。”
那就去摘草莓吧。
又是一項齊重焰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不過被小孩那雙盛滿星河的眼睛望著,他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三月底是草莓的時節,塑料大棚中紅豔的草莓宛若璀璨的寶石撒了滿地。
宗繼提著小籃子在前麵彎腰挑著又大又紅的,裝滿一覽回頭看身後的齊重焰,他的籃子底部隻裝著可憐的幾顆被他挑剩的。
“你把籃子給我一下。”齊重焰疑惑著遞上籃子,宗繼把最上麵的撿給他:“一人一半,剛好。”
大棚外麵有自來水管,宗繼把草莓放到水龍頭下麵衝洗乾淨,撚起一顆遞給齊重焰:“嘗嘗甜不甜?”
齊重焰手上沾著采草莓的泥土,彎腰就著宗繼的手將草莓叼進嘴裡,刹那間屬於草莓特有的香甜氣息在嘴裡迸發:“甜。”
甜到心裡了。
宗繼心跳加快了一瞬,臉頰微微發燙。
一口咬下草莓尖,紅色的汁水沾染到宗繼的唇上更添一抹豔色,他無知覺地伸出舌頭舔掉嘴角濺到的草莓汁液。
齊重焰隻看見一小截如同草莓內裡果肉般粉嫩的舌尖從眼前劃過,他咽了一下,仍然是滿喉的甜香。
這草莓甜得有些醉人了,他想。
把洗乾淨的草莓吃完,宗繼將剩下的打包給劉旺帶回去。春天的冀北郊外生機勃勃,嫩黃色的迎春花開得熱熱鬨鬨,爭先恐後地擠進人的眼睛裡。
不著急回去,兩人沿著小路慢慢向前走。溜達回農家樂恰好吃晚飯,是蒜薹炒臘肉的香氣。
吃過飯,齊重焰開著共享汽車帶宗繼回到影視城。
“我明天要跟劇組出外景了。”解開安全帶之前,齊重焰給唐齊找好離開的借口。
“要去多久?”宗繼倏地轉頭望向他。
“大概兩三個月。”齊重焰什麼時候回來,唐齊就什麼時候回來。
“那你注意安全。”替身在劇組做的大都是主角難以完成的高難度動作,稍不注意很容易受傷。宗繼在拍《夜色》的時候,總能看到劇組裡的替身老師手臂上的青紫。
“嗯,我會的。你住哪,我直接送你到小區?”
解了一半的安全帶又係回去:“明光小區。”
車在小區門口停穩,宗繼讓齊重焰在下麵稍等,跑回家裡拿袋子裝了一包驅蚊藥水和風油精等出外景用得上的東西。
現在是三月底,兩三個月後就是五六月份,外麵的蚊子能把人咬得滿頭包。他上次在雲川買的沒有用完,一股腦全裝進去了。
齊重焰站在車門外,小孩飛快地向他跑過來,他忍不住伸手想將他接住,小孩卻在離他兩步遠的位置穩穩地刹住腳步。
“不知道你有沒有準備,但是帶上吧,能派上用場的。”宗繼把袋子掛到齊重焰伸出來的手上,再後退一步,“下次見。”
“下次見。”齊重焰坐進駕駛座,這次換宗繼看著他離開。
次日一早宗繼接到了一個電話:“請問是宗先生嗎,您在小馬生鮮購買的商品到了,麻煩到小區門口簽收一下。”
“小馬生鮮?”宗繼疑惑地拿著鑰匙下樓,是旺哥買了什麼沒跟他說嗎?
從配送員手裡接過長方形的箱子,入手有點沉,宗繼抱上樓用刀劃開,鮮紅欲滴的草莓映入眼簾。
那大小,快能趕上他半個拳頭了。
不是旺哥,是唐齊買的。
宗繼拿起手機,給對方拍了一張草莓的照片過去:謝謝,草莓很甜,比昨天的還要甜!
齊重焰下了飛機才看到宗繼發的消息,他彎了彎嘴角,心想,沒有什麼草莓能比昨天還要甜。
作者有話要說:摸摸春兒,不哭!
感覺身體被掏空,六月日五,留點內容七月衝勤奮榜。
謝謝小可愛們,衝衝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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