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繼看向舞台,他雙眼5.1的視力能清晰看到台上演員們的模樣。太靠前仰著脖子累,太靠後又容易看不清舞台,所以於洋買的中排價格才這麼貴。
楊問渠矗立在舞台正中,他穿著具有時代特色的中山裝,鼻梁上一副金屬框架的眼鏡。不用一句話,僅眼神和氣質就表現出了他所扮演的文人的身份。
站在他身邊的還有一位齊耳短發素色旗袍的溫婉女人,從姿態看兩人該是夫妻關係。
然而宗繼沒有關注女人,他瞪大了雙眼,視線凝在中山裝男人的臉上——是剛才買票的那個人!
話劇票上沒有印演員的臉,售票處和檢票入口內倒是有《紅海》的宣傳海報,然而前者宗繼沒去,後者進場太趕沒來得及。
雖然這樣做不太禮貌,但宗繼還是拿出手機再次搜索了一下《紅海》的演員表,他之前光顧著了解大概劇情和劇評了。
楊問渠,他果然沒有看錯。
“教書者育人,我身為他們的先生,有責任去將他們帶回來。”
儘管宗繼分了心,台上的聲音仍然清晰地傳入了他耳中。劇場裝有地麥,無需演員們將麥克風佩戴在身上。
這是和現場拍戲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宗繼分散的心思逐漸被他們收攏到話劇本身,先看劇吧,看完再說。
隨著劇情的推進,出場的角色越來越多,現場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宗繼心頭猛地一跳,隻覺渾身的熱血滾動,奔湧著叫囂著,要和他們一起為泱泱中華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太厲害了……
宗繼手撫上心口,他忍不住想了一下如果把他換到台上會是怎樣的效果——可能會連台詞都聽不清吧。
除了台詞,還有演員們的表情、眼神和動作,同樣是憤怒,有些人隻會麵目猙獰地咆哮,而楊問渠僅憑一個眼神,就讓人感受到了他澎湃欲發的怒火。
宗繼自認做不到這種程度。
當然,話劇進行時他沒有功夫想這麼多,所有的感想都是在謝幕後回味剛才的表演時產生的。
同樣是表演,但話劇和電影有著本質上的區彆。
於電影而言,不論是2D還是3D亦或是更高科技的4D,其目的都是為了給觀眾更好的沉浸式體驗。但無論如何,電影都是“虛”的,你手向前伸,再向前,虛無之後是冰涼的幕布,所有的聲音和場景都在幕布之上,與現場觀眾割裂在兩個空間。
而話劇相對而言更加真實,舞台是摸得著的,演員與觀眾同處一個劇場,他們之間隻有台上台下幾米至幾十米的距離,演員與觀眾是同步的。
電影是先拍,然後剪輯,最終上映,觀眾看到的是成品,無論他們反應感官如何,電影內容不會因他們有任何改變。
話劇是進行時,甚至可以說,觀眾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在電影院裡,穿著隨意的觀眾們聊天、吃零食、喝飲料,這樣的行為,在劇場裡便會顯得十分地不得體不合時宜。
最後,從演員層麵來說,時長一百二十分鐘的電影,是通過無數個鏡頭拚湊起來的,他們並不需要在兩個小時內將所有內容表演完成,失誤了可以NG重拍,找不到情緒也沒有關係,下場休息,慢慢調整。
話劇是一氣嗬成的,演員們沒有重來的機會,所以他們必須時刻保持最佳狀態,一氣嗬成,對於演員的體力、記憶力、臨場發揮能力都是極大的考驗。
“我們去找老師們要簽名吧!”前排的女生興奮地向男友說道,“我查了,購買一等票的都可以持票根參加散場後的見麵會活動。”
於洋買的也是一等票,不過見麵會的事他忘了說。
宗繼正在考慮要如何才能見到楊問渠向他致歉,聽完女生的話立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不過他沒往前湊,而是等到見麵會快結束了,才鼓起勇氣快步走到楊問渠麵前。
楊問渠微笑著給觀眾簽完名與他握手,待他轉身離開後,深深地閉了一下眼睛,仔細看他的麵色蒼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執筆的手也在輕輕發抖。
他太累了,在兩天沒睡的情況下完成一場高強度的話劇表演,他的身體已到了極限。
再堅持一下,馬上見麵會就要結束了。
劇團的助理為他衝了一杯葡萄糖水,楊問渠喝完後精神好了一些,重新撐起微笑看向來人。
“楊老師你好,我是之前劇院門口那個人。”宗繼局促地握著雙手,“對不起,剛才是我認錯人了,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楊問渠記得少年的眉眼,“我正好需要你的那張票。”
怎麼可能?宗繼不相信他的話,以為隻是對方善意的托詞。
“不,楊老師,我不該收您的錢的。”因為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宗繼羞愧得耳朵發紅。他點開手機掃碼功能,“我把錢轉給您吧。”
楊問渠擺擺手:“真的不用。”
“要的。”宗繼臉越發紅了,“楊老師……”
少年的眼裡閃著水光,充滿了懇求,讓人不忍心拒絕。
“怎麼了?”注意到楊問渠這邊的動靜,隔壁的同事探身過來問了一句。
“沒什麼。”楊問渠示意她繼續忙她的,然後轉頭看向宗繼,“你覺得今天的話劇如何?”
嗯?宗繼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特彆棒!尤其是老師您生氣的時候那個眼神,我都被嚇到了。”
說到這裡,宗繼模仿了一下楊問渠當時的眼神,雖然不夠到位,但與楊問渠仍有七八分相似。被宗繼表現出來的靈氣打動,楊問渠拒絕的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兩人交談的時間有些長了,助理在附在楊問渠耳邊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了。”楊問渠抬手,助理退後兩步,他看向宗繼,“把你話劇票拿出來吧。”
宗繼馬上遞上話劇票,楊問渠反手把筆給他:“我沒帶手機,你寫一下你的電話,等會拿到手機了我再聯係你。”
啊,原來他手機不在身上。宗繼尷尬的把手機鎖屏,接過筆在上麵寫上自己的電話號碼:“我微信號也是這個。”
“好。”楊問渠把話劇票對折拿在手裡,“我會聯係你的。”
他的表情和語氣,讓宗繼深信他會言出必行。
“演出真的特彆棒,謝謝楊老師!”宗繼朝著楊問渠鞠躬,不再耽誤他的時間。
雖然鬨了個烏龍,不過結果總算是好的,接下來就等楊老師的聯係了。
還有,《紅海》真的好棒啊!想起剛才的表演,宗繼迫切地想要找人分享。
齊重焰的消息就是在這時候發過來的。
上午確認拍攝現場,下午確認後期剪輯進度,齊重焰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心裡卻有個角落一直惦記著昨晚和宗繼的那通不完整的視頻通話。
他怎麼就睡著了呢?齊重焰已經反應過來昨天晚上宗繼是為了讓他早點休息,才撒謊說自己困了。
又不是沒熬過比這時間還長的,他身體出問題了?
齊重焰尋找著自身原因,沒想過還有種可能——見到宗繼後他緊繃的神經下意識鬆懈了。
跟飽暖思淫、欲差不多是一個道理。
【你看完話劇了嗎?】
宗繼立馬打字,又覺太慢,想說的是話太多,文字無法表達他內心的激動,宗繼乾脆在大劇院外找長椅坐了下來給齊重焰打電話。
“看完了,《紅海》特彆棒,老師們演得太好了!如果你在冀北的話我們就能一起過去了,你看過話劇嗎?”
“看過。”不僅看過,不工作的時候齊重焰還是話劇院的常客,“等我回來我們可以一起。”
齊重焰集中注意力,試圖在宗繼的背景音中找他陪他一起看話劇的那個人。
沒有聽見第二人與他的交談,齊重焰揚眉:“你一個人去的嗎?”
“嗯。”想起剛才的烏龍,宗繼捏了捏耳垂,“我還鬨了個笑話。”
他把將楊問渠誤認成買家的事說了,齊重焰看不到他的臉色,但能猜到小孩此刻定然是十分不好意思的。
“啊,楊老師加我了!”宗繼雀躍著通過楊問渠的好友申請,“你等等我啊,我先把錢還給楊老師。”
“好。”齊重焰語氣充滿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若是在他麵前放一張鏡子,定能倒映出一張讓小趙驚詫的笑臉。
為了不讓宗繼久等,楊問渠離場後拿到手機便兌現了承諾。通過好友申請後,宗繼把錢轉過去,再次表達了歉意和對話劇的讚揚,並表示如果有機會一定會看第二場,《紅海》中有太多細節值得他反複琢磨了。
對方沒有回複,宗繼退出對話框,耳機裡一片安靜:“我好了,你還在嗎?”
“我在。”齊重焰回答得迅速,宗繼的手指彈了一下,卻不知悸動從何而來。
“這邊好像有點吵,你能聽清我說話嗎?”大劇院外鬨哄哄的,宗繼把耳機的麥克風拿到了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