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有留住她全部的生命,沒有記錄她的靈魂,她怎麼就能將她自己改變?
在又一次的拍攝失敗後,約瑟夫不再說話。
琉璃靠近他,看到他拍下的照片,卻說他拍的很好。
很好?
根本就是死的,不會動的,是虛假的死板的令人作嘔的,哪裡稱得上好?
麵前少女的麵容突然開始扭曲,約瑟夫再也想不到那隻林間清晨奔跑的,有一雙濕漉漉純潔眼眸的小鹿,他覺得麵前似乎出現了一隻魔鬼,能夠磨滅他的意識毀滅他的夢想,帶走他全部美好的魔鬼!
當他清醒過來,琉璃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而他的相機中,終於永遠留下了她的靈魂。他洗出來的照片能看到她的畏懼、恐慌、不安還有疑惑,當然,也許還有愛。
約瑟夫想,他終於找到了挽留靈魂的最美好的方法。他逐漸開始振作起來,他將宅邸改成了拍照的工作室,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他們都永遠留在了他的照片之中。
他從優雅英俊的年輕紳士到垂垂老矣,約瑟夫終於發現了一件令他無法解決的事,他無法記錄自己,他無法保留自己的靈魂。
一封神秘的邀請函寄到了他手中。
來自一個悠久的莊園主,聽說在這個莊園,每個完成遊戲,獲得遊戲勝利的人都能得償所願。
約瑟夫依依不舍地離開了他的工作室,他最後親吻了那個東方少女的照片,那是他最愛的靈魂。
恐慌的人們舉著火把衝入約瑟夫的工作室時,隻剩下牆壁上活靈活現的肖像照,那上麵有許許多多鮮活的生命,也許還有他們徘徊不去的靈魂。
莊園的鐵門上映照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啊。
他想。
原來他已經這麼老了。
第二十片龍鱗(十一)
最近朝堂出了兩件大事。
一是素來遺世獨立的薛夙薛太傅被彈劾了,參他的人不多不少,三個,分彆是定國公齊鈺,大理寺卿齊嘉言,振威將軍齊懿行。
二還是跟薛太傅有關,某日薛太傅傍晚歸府被人當頭套了麻袋狠狠揍了一頓,接下來告假五日。
這向來中立不站隊的薛太傅是惹了定國公一家子啊!看樣子惹的還不輕。
玲瓏站在薛府門口,身邊跟著老老實實低著頭手捧歉禮的齊家父子三人。她單手叉著小腰,在進去之前再次警告他們:“待會兒見了薛太傅,你們都要乖乖的道歉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三個人悶聲回答。
玲瓏這才滿意,率先在管家的帶領下走了進去。齊家父子心都要碎了,軟綿綿甜滋滋的小姑娘平時見到他們都什麼態度啊,那是歡天喜地的撲上來一口一個爹爹一口一個哥哥叫得不知多歡快,現在可好,就因為一個長得好看些的薛夙,全然把爹爹哥哥拋到腦後了!
可任心裡如何腹誹不滿不服不甘心,麵上都得老老實實態度都得誠誠懇懇,畢竟參了人家薛夙的是他們,把薛夙套麻袋揍了一頓的也是他們。想到這裡齊鈺不由得埋怨地看向齊懿行,都是這傻小子在穗穗麵前說漏了嘴,連帶著他也挨罰!
還得低聲下氣來給薛夙那想啃嫩草的厚顏無恥的老牛賠禮道歉!
齊懿行很難受,因為他也不知道怎麼就被妹妹把話給套了出去的,他想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奈何父親跟兄長都不信。
一行人進了薛府,見到了薛夙,玲瓏更心疼,也更想對齊家父子三人生氣了!知不知道她最喜歡薛夙什麼?臉!這麼好看的臉怎麼能下手?!要揍的話不知道找些肉多的地方揍嗎?
她眼裡的心疼就差沒直接寫出來,看得齊家父子越發心如刀絞。在玲瓏的視線下,齊鈺率先開口:“薛……太傅,今日我特帶著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來給你請罪。”
薛夙躺在床上,其實雖然打的比較重,但沒有傷筋動骨,都是些皮外傷,將養一下也就好了,可問題在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挨打!更不知道定國公為何就看自己如此不順眼!兩人雖說不能算是朋友,卻也惺惺相惜,怎麼就鬨到套麻袋揍自己的地步了呢?
齊嘉言跟齊懿行也乖乖道歉,他們身為薛夙的學生,自然不能做毆打老師這般傷天害理的事,因此兄弟倆主要負責套麻袋,下手最重的還是他們爹。
“他們太壞了,薛太傅可以不原諒他們。”玲瓏把帶來賠罪的禮物都讓人放到桌子上,很是認真地問薛夙,“薛太傅覺得我來補償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齊家父子異口同聲。
玲瓏瞪了他們一眼:“不許你們說話。”
薛夙活了這麼多年,頭一回看到敢正麵剛皇帝的定國公這麼慫的一麵,還有那鐵麵無私公正廉潔的大理寺卿,威風凜凜少年英雄的振威將軍,在一個嬌小的姑娘麵前,垂頭喪氣宛如霜打了的茄子,又慫又喪。
但他隨後反應過來玲瓏說了什麼,頓時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這個少女,眼神儼然是問:你腦子沒問題吧?“小郡主,你可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年齡不是問題。”玲瓏擺擺手,“你願意做我的郡馬爺麼?皇帝叔叔說會賞賜給我一座郡主府,你要是肯嫁我,我們以後就可以住在一起。”
齊鈺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心肌梗塞了,他特彆想插嘴,可是他跟兩個兒子一樣,什麼話都不敢說,生怕再惹了女兒生氣,那可真就無法挽回了。
薛夙:“……”
“算了,我也不是要征詢你的意見,隻是通知你。”玲瓏瞥向身邊那三位渾身低氣壓的煞星。“我爹爹跟哥哥們胡亂彈劾你,我已經同皇帝叔叔說了,這是個誤會,他們就是嫉妒,你不用管他們。”
薛夙:“……”
“禮物我先放在這兒啦,你趕緊把傷養好,特彆是臉,一定要好好保養,千萬不能變醜也不能跟皇帝叔叔那樣變胖。”
她再三叮嚀臉跟身材,薛夙就是個傻子也知道這小姑娘喜歡自己什麼了,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有人看上他的美色……一時間薛太傅居然不知道是該感到羞恥還是驕傲。他一言難儘地看向玲瓏:“你如何確定我一定會嫁你?”
玲瓏理所當然道:“因為我會仗勢欺人。”
薛夙:“……”
很好,說的非常有道理,他非常服氣。
果然,第二日皇帝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薛太傅頂著一張剛剛恢複了幾分的俊臉接了旨,嘴角微抽。他一點都不懷疑,等他真的“嫁”給了小郡主,齊鈺父子三人會如何恨他入骨。
出乎意料的是聖旨下來後,齊鈺父子再見到薛夙,雖然仍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至少沒再彈劾他,也沒再套麻袋揍他,薛夙對此很滿意,不能要求更多。
不是不想揍他,實在是被玲瓏威脅要是敢再傷到薛夙一根汗毛,她立刻就把婚期提前以後再也不理他們。這個威脅太有用了,齊家上上下下都老實起來。
而當朝太傅薛夙將“嫁”給長樂郡主做郡馬爺的消息一傳出去,頓時掀起渲染大波。薛夙那是什麼人?大儒!桃李滿門!德高望重!多年來醉心學術無妻無子,端的是高風亮節惹人敬重!怎麼能嫁給一個女子?!這簡直滑稽至極!
更彆提這輩分都亂了!長樂郡主的兩個兄長是薛太傅的學生,如今薛太傅卻成了學生的妹夫?!這叫個什麼事兒?兩人之間年歲還差了那麼多!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
皇帝還能是怎麼想的,他對上玲瓏那小魔星就沒贏過,小姑娘看著乖巧無比,實則比誰都精明,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但這事兒皇帝會說出去嗎?叫人知道他被個小丫頭拿捏了,他就不要麵子嗎?
隨著婚期臨近,定國公府一片愁雲慘霧,包括老國公跟老太君在內,人人哭喪著一張臉,整個府邸上空都籠罩著一股濃烈的喪氣,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郡主府已經賜下,玲瓏按照自己的喜好找人重新布置了,她是唯一一個高興的人。
既然是男嫁女娶,這儀式上自然也有些許改變,比如玲瓏隻要在郡主府等新郎官過門就好——簡直荒謬,冒天下之大不韙!不知多少人在背後口誅筆伐說她有辱斯文,把薛夙想象成了一個深受侵害無能為力的可憐文人,可玲瓏覺得那家夥隨波逐流,說不準心裡美滋滋的呢。
誰能跟他薛夙一樣,一把年紀了還有小姑娘喜歡?還是個出身高貴又美貌出眾的小姑娘?
為這沒少有門生到薛府求見薛夙,為的就是打消太傅“嫁”給長樂郡主的主意,希望太傅能有些文人風骨站起來奮起反抗,作為他的悶聲,他們都會在背後支持他!
薛夙卻擺弄著他新得的一套上好茶具,很沒所謂道:“小郡主生得美,性子又可愛。”
所以他又為何要拒絕?
那可是聖旨,他看起來真的清高孤傲到連自己腦袋都不在乎嗎?不不不,薛夙還惜命的,活著才能鑽研琴棋書畫詩酒茶,才能琢磨好吃的。雖然跟玲瓏見麵不多,兩人愛好卻很相近。尤其是賜婚的旨意下來後,彼此間為了聯絡感情常常有書信來往,一個嬌俏機靈又有些任性的小姑娘形象躍然紙上,去薛夙書房看看就知道,他都給玲瓏畫了好幾幅美人像了。
門生們都驚呆了,薛夙慢悠悠地斟茶品了一口:“教了這麼多年門生,我也乏了,等嫁給小郡主,我便不是太傅,隻是個掛閒職的郡馬爺,諸位替我打算,我很感動,但十分抱歉,還是要拒絕諸位的好意。”
十動然拒的薛夙文質彬彬,完全不是門生們幻想中的憤怒、羞愧、恥辱,他好像還……挺樂在其中的???
小郡主嫁老太傅,徹底成為本年度最大的爆炸性的新聞。可惜兩個當事人無比坦蕩,一個賽一個的淡定自如,就連定國公也從一開始的反對到大力支持——開玩笑,他們家小郡主選的郡馬爺,就是再討人厭再欠揍,那也得他們齊家人去套麻袋,外人憑什麼指點碎嘴?
於是,薛太傅就變成了薛郡馬。
成婚當日,薛太傅一身大紅喜服,帶著自己的家當,浩浩蕩蕩騎馬到了郡主府,門一關,這裡頭發生什麼事,外頭的人就隻能靠猜了。
反正玲瓏很滿意。
她趴在薛夙胸膛上摸著他英俊的臉,看不出這個人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皇帝確實得學學人家薛夙,身上一點贅肉沒有,相當完美。
她現在看薛夙,就好像是小朋友看到了超級無敵美味的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