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片龍鱗(十一)(2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865 字 8個月前

一笑先生也被玲瓏激怒:“草民願意!”

兩個互相看不慣對方的人必須合作,這案子少說得查上幾天,就看是誰比較厲害,能把誰洗腦了。

玲瓏投丁嵐一票。

帝後二人離去,剩下丁嵐綠翹一笑先生仵作四人,丁嵐眨了眨眼:“……接下來我要親自驗屍,老先生要不……在外頭喝茶等著?”

一笑先生道:“不必,我受得住。”

聞言,綠翹隱晦地看了老頭一眼,沒說話。

待到進了停屍間,丁嵐熟練地戴上手套口罩,這手套是乃是用魚鰾製成,這是古人的智慧,防水防屍氣,可用時間還長,她用發帶把頭發全部束起,府衙仵作便給她打下手,綠翹做驗屍記錄。

老頭兒一開始以為自己忍得住的,真的。

不過是屍體,他又不是沒見過。

可他真沒見過一個大活人,還是個女人,把一具剛死沒多久的屍體給開膛剖腹!偏偏她動作行雲流水乾脆利落,跟做藝術品一樣,胸膛一剖開,血腥味頓時刺鼻,老頭兒年紀大了,臉色刷的一白!

丁嵐還說呢……

“這具屍體新鮮啊,可惜來得匆忙,若是在刑部,也可以讓幾位新來的仵作過來共同解剖學習。誒,羅仵作,你剖開他的胃部,看看他生前食用了些什麼,興許我們能從中找到線索。”

綠翹也是一路吐過來的,現在她已經可以麵不改色了,她偷覷一眼一笑先生,隻見老頭搖搖欲墜,臉色發青,就好心地指了指隔間:“那裡有痰盂。”

老頭還想硬撐,丁嵐直接舉起手中的肝臟在燭火下進行檢查,眼見這一幕,老頭忍不住了,大步跑走,然後就傳來哇哇的嘔吐聲。

丁嵐綠翹相視一笑。

等老頭出來,丁嵐狀似不經意道:“好在眼下天氣還不算特彆炎熱,否則屍體一爛,就更難找到線索了,說起來綠翹你還記得咱們之前那具已經巨人觀化的屍體嗎?我記得……”

接下來,丁嵐用了幾千字來形容那具巨人觀屍體,用詞活靈活現,給老頭兒勾勒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畫麵。剛吐完的老頭又哇的一聲吐去了,丁嵐笑得差點憋不住。

等到檢驗完屍體,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丁嵐仔仔細細地將屍體解剖的事無巨細,方方麵麵都照顧到了,又親自上手縫合,老頭倒是能撐,後麵吐得少了,丁嵐覺得應該是胃裡東西吐乾淨的緣故,她微笑著對老頭說:“這麼晚了,想必先生也餓了,這樣吧,咱們就在府衙將就吃一頓。”

菜一上來,一笑先生臉色更綠,溜肥腸、青椒炒豬肝、梅菜扣肉……他噌的一下站起來,又止不住地開始乾嘔。

丁嵐麵不改色地大口吃飯,乾她們這行的,就是吐著吐著便習慣了,人是鐵飯是鋼,該吃還是得吃。

“這肥腸不錯。”她說,順便給綠翹夾了一塊。

這邊大快朵頤,老頭兒卻什麼也吃不下去,後來他跟著丁嵐回了刑部,他是個古板之人,自己既然是嫌犯,便必然不會推卸責任。可是隻要一想到驗屍的場景,胃裡便一陣翻滾。又想起人家丁嵐,身為女子卻絲毫不懼,當真如民間所說——能讓屍體開口說話。

第二日,老頭兒又跟著丁嵐跑來跑去,他發現丁嵐的體力比許多男人都要好,而且為人非常強韌,她身邊的幾個徒弟,年紀都不大,有一個小姑娘約莫十二三歲,但她們都有同一個特點,那就是對一笑先生充滿敵意。

丁嵐待她們卻很是溫柔,刑部辦事效率快,又有丁嵐驗屍,很快便找到了真凶。

因為涉及了一笑先生,官家與皇後也前來旁聽。

凶手不是彆人,正是牛奔之妻何氏。

綠翹帶人打探過,人人都誇何氏賢惠溫婉,挑不出一個毛病來,鄰裡之間提起她也皆是誇讚,但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教科書般的婦人,是害死牛奔的元凶。

得知事跡已經敗露,何氏非常平靜,她生得很是美麗,又有一股書卷氣,嚴格說起來,牛奔根本配上她,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就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牛奔那樣暴躁易怒又酗酒,且無身家的漢子,是怎麼娶到何氏這樣的姑娘的?!

但已經確認凶手是何氏,自然,她的殺人動機也找到了。

何氏本是書生之女,自幼飽讀詩書長大,她幼年時母親早逝,父親續娶,繼母又生下一兒一女,後來到了嫁娶之年,父親的一位至交,家中有一獨子,才華橫溢,年紀輕輕便已是舉人,前途不可限量,便想為兒子定下何氏。

這本是樁好親事,書生自然也願意,可繼母卻想把這好親事留給自己女兒,日後那公子考取功名,自己的女兒便是官家夫人了!

她怎麼能看著繼女得這樣的好事兒?

牛奔,便是她花了錢找來糟蹋何氏的人。

書生迂腐,女兒被粗漢壞了清白,他不由分說,便將女兒嫁給了牛奔,牛奔是個粗人,為人貪婪好色又貪便宜,拿了錢睡了個美人還能帶回家當媳婦兒,這樣的好事怎能拒絕?

他娶了何氏後,對她愈發輕賤,有時甚至帶著自己的狐朋狗友回家一同糟蹋她。何氏不堪受辱,可她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傷牛奔?幾個月前,,牛奔在碼頭上搬貨,摔了一跤,在家將養許久,還是說心口難受,因他摔倒時,貨物都砸在心口。

此後何氏愈發賢惠溫柔,小心伺候,但每天晚上,她都會用錐子鑿牛奔的心臟。沒用太大力氣,可水滴石穿,牛奔的心臟本就受了重擊,何氏又日日鑿擊,他看似強壯,實則內裡已經腐壞,因此跟一笑先生相撞後,驚怒之下暴斃而亡。

死因是屍檢得出的結果,可殺人動機,綠翹查到的時候,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這番審案,帝後眾臣皆在,坐在公堂正中的丁嵐問何氏:“既然知道是折磨,又為何要嫁?”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人,不都是這樣的麼?”何氏安靜地回答,“便是個乞丐睡了我,他占了我的身子,我便是他的人了,不嫁,我也隻會給父親丟臉。”

“父親隻要臉,女兒的死活,與他何乾?”

一笑先生如遭雷擊。

“既然出嫁從夫,你又為何要殺牛奔?”丁嵐問。

“因為……”一直安安靜靜的何氏,被丁嵐這句話問出了淚,“因為……活不下去了呀……這樁婚事,父親沒有錯,繼母沒有錯,夫君也沒有錯。”

“隻有我有錯。”

若是能苟活,誰會想要滿手沾上鮮血呢?

丁嵐沉默許久,方對官家道:“官家,臣以為,律法無情人有情,此樁案子,書生作為何氏之父,程氏作為何氏繼母,牛奔作為何氏丈夫,隻因身份,便能決定何氏的人生,迫使她變成殺人凶手,此三人,才是真正的罪大惡極。何氏殺了人,罪不可恕,卻情有可原,臣求官家許臣從輕發落。”

官家道:“準。”

何氏原以為自己注定一死,不曾想卻還能活,她有些呆,卻茫然無助:“大人,您要我活,可是,我活著做什麼呢?”

不過是再嫁個人,再這樣過一生罷了,她遇著良人,說不定能善終,再遇到牛奔這樣的人,連活著都是折磨,倒不如死了乾淨。

一笑先生聞言,渾身顫抖起來,玲瓏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總算是知道你的女兒臨死前在想什麼了。

活下去又能怎樣呢?

還不是那樣的日子。

“一笑先生可知道。”丁嵐突然看向一笑先生,沉聲詢問,“如何氏這般的案子,我自任職刑部以來,手中判過多少?”

一些可憐的女人因她得到解脫,可更多的女人,因為挑戰了男人的權威、男人的地位,而死無葬身之地。而一些死於非命的女人,隻因行凶之人是丈夫、是婆母、是公公、是親人,地方官府甚至撒手不管,隻當是件喪事來處理。

“一笑先生可知道,我那些徒弟是從何而來?”

丁嵐言語平靜,卻擲地有聲:“她們大多是被拋棄的女嬰,被賣掉的女兒,被女德束縛的可憐人。”

“先生胸懷天下,為何卻不肯憐惜女人幾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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