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折子限定字數的事兒便定了下來,大部分臣子都是遵守的,有那麼幾個刺頭兒,隸屬於藩王賬下,有意挑釁,因此隔日玲瓏便將這幾人點了出來。
她昨日說過,不可超出一百字,然而今日被她點出隊列的三人,站在最前麵的是通政使司副使,留著山羊胡,他寫了三千字,剩下兩人一人是督察院侍中,一人是國子監祭酒,都是沒什麼實權但是名望頗高之人,三人加在一起足足寫了一萬多字!
玲瓏沒打沒罵沒有動刀,隻是吩咐邊上的胡秀禾:“去將這三位愛卿的折子遞入宗廟,當著我大曆朝曆代帝王,讓廟祝親自燒了,也好教曆代帝王都瞧瞧,傳到朕這一代了,都是些何等有才華又有風骨的臣子。”
胡秀禾麵不更色:“是。”
他雙手捧起那三份折子轉身就走,那三人卻急了!這宗廟是曆代帝王牌位供奉之處,隻有皇帝才有資格進入,他們身為臣子,折子卻要送到宗廟燒給曆代帝王……這、這簡直是要他們的命啊!
通政使司副使急了:“陛下!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
“有何使不得?”玲瓏稀奇不已,“朕說的話你們不聽,便去問問朕的父皇,皇祖父,以及曆代長輩,想來他們的話你們是樂意聽的,若是這折子寫得好了,叫他們高興了,朕便送你們去伴駕,正巧也能圓了你們這一腔忠心,豈不美哉?”
為何其他人都老老實實聽話,這三人卻不?一是為藩王效力,二則是踩著她出頭罷了!
認她做皇帝,是因為孝宗皇帝的遺旨,可叫這群臣子臣服女帝他們心裡又不痛快,這樣跟玲瓏對著乾還能彰顯自己的不凡之處,簡單來說,就是想踩著小女帝賺自己的名聲。
想,得,美。
要名聲,去宗廟問曆代帝王要啊!
三人齊齊跪下認罪求饒,可惜玲瓏從不是善良之人,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服從!
很快,胡秀禾回來了,玲瓏問:“可有神跡?”
胡秀禾恭敬搖頭:“回陛下,不曾有。”
“看樣子,你們的折子寫得不算好,否則我父皇那樣溫和寬容的人怎地都不降下旨意?平白汙了曆代帝王的眼,真是罪過。”
“陛下。”蜀王出列行禮,“鬼神之說,本就虛幻,這三位大人也是一心為了陛下好,還請陛下——”
“蜀王的意思是,曆代帝王駕崩之後,便不在人間,因而後人也無需要有敬畏之心?”
蜀王被這詭辯驚呆了,他說的跟小女帝的是一個意思嗎?正要解釋,玲瓏卻不愛聽,她笑起來:“怪道父皇剛駕崩,四位皇叔便火急火燎地趕來,連聖旨都等不得呢。”
言語之前諷刺意味極濃,孝宗皇帝一死,四位藩王聽說皇位傳給了玲瓏,登時就以國喪名義奔來京城,而身為藩王,不得召喚不可出封地,這些規矩倒像是被他們給吃了!
她就是咬定了帝王有靈,你的折子燒了,帝王們沒有反應,就說明你寫的不好!你寫的不好,你還敢不聽我的話與我挑釁,你便是亂臣賊子!
好一通霸道不講理的說法,明擺著就是要收拾這三個出頭鳥,誰敢出來說情誰就跟著一起倒黴,她是皇帝她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蜀王隻能舍棄這枚棋子,退回位列當中。
這就是默許讓步的意思了。
玲瓏衝三位跪在地上的大臣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這恐怕是她上朝兩日以來笑得最高興的一次。孝宗皇帝與仁安太後都是人中龍鳳,相貌出眾,她更是青出於藍,然而這美麗至極的笑卻並不能讓跪在地上的三人放鬆,反倒頭皮發麻,額頭出了一層冷汗,隻覺得像是被什麼危險的猛獸給盯上了,無處可逃。
“朕昨日說了,超出一個字便按倍數罰俸,三位愛卿著實是勇敢,為了挑戰朕的權威,竟然人人不下三千字,朕算了算,這輩子到告老還鄉前的俸祿你們是罰完了還不夠,要怎麼辦才好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自己粉嘟嘟的臉頰,一副小女兒犯愁的嬌俏模樣,然而時至今日,再也不會有人把她當作可以戲弄欺騙的幼虎——再稚嫩的老虎,也是猛獸。
孝宗皇帝的女兒,比之孝宗皇帝,更像是一位帝王。
她就這樣用甜蜜的聲音苦惱著,而跪在地上的三人瑟瑟發抖,彆說往日有什麼清名,生死還不是拿捏在小女帝手裡!而剩下一言不發的人裡頭,也各有心思。
小女帝,她太蠻橫了。
什麼掣肘什麼平衡什麼帝王心術她通通都不跟你講這些,她就是隨心所欲不按套路出牌,但不管你怎麼防,她是皇帝,她是正統,她就是有法子搞你,除非你能豁出去那張老臉說不要了我就是不服就是要改朝篡位——而在你成功之前,天底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過你頭頂!
不是正統,便是上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不知會有多少包藏禍心的人想要效仿這黃袍加身的一幕,吳王就算是不要臉的翹楚了,當著小女帝的麵要監國王爺的名號,連一聲陛下都不願意喚,結果呢?給一劍捅進肚腸,活生生流血疼死了!
誰敢說什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要權勢就彆要臉,要臉就得忍氣吞聲,就是這麼個道理。
“稟陛下,臣有話要說。”
這清朗溫潤的聲音一響起,玲瓏便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青色繡虎紋官袍的青年手持象笏出列,先是行禮,而後道:“臣翰林院侍讀陸宥,願為陛下分憂。”
玲瓏眨眨眼,沒有回應,先是把這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後世曆史中說他“麵如傅粉,眼若流星,虎體猿臂,彪腹狼腰,乃是滔天俊才、器宇不凡”,端的是文武雙全才智過人的人物。與溫和專情的孝宗皇帝比,這位魏太|祖儼然是另外一種魅力,更符合後世人們對帝王的想象,說一不二、殺伐決斷,但此時此刻,他還不是魏太|祖,而是大曆朝一位從五品的文官,一身官袍隻看出他身形修長挺拔,至於什麼猿臂狼腰,看不大出來,就覺得,腰挺細的,身材應該很好。
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青年。
端看氣質,可完全沒有後世記載的那樣。也是,眼下正韜光養晦準備扮豬吃老虎呢,哪能把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出來?
朝代交替罷了,分不清誰對誰錯。但眼下她是皇帝,陸宥若是有什麼心思……她可不會管曆史會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陸愛卿但說無妨。”
陸宥又施了一禮:“臣以為,三位大人雖忤逆陛下,可多年來勤勤懇懇為國效忠,未有功勞亦有苦勞,不如叫三位大人將被罰的俸祿補上——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玲瓏心想,這人真是會做人啊,橫豎她都不可能因為折子字數這點小事砍了三個人的腦袋,但若是不罰輕輕放過又難以立威,陸宥提出的這個法子還真不錯,這三人被罰的俸祿拿銀子來抵也是一筆天文數字,雖然罰了錢,但性命無憂又能維持官身,在投靠的藩王都不肯為自己說話的空當,一個翰林院侍讀卻挺身而出……真是兩麵都不得罪,兩麵都討好。
“也罷。”玲瓏歎了口氣,“本來朕念在三位愛卿初犯,想著停職三月閉門思過,不過陸卿這個法子朕覺著更好,那就限三位愛卿一日內將要罰的銀子補上,然後再停職三月吧!”
陸宥幾乎能夠感受到三位大人那灼熱的視線穿透了自己的皮膚,但他愣是麵不改色地退下了,玲瓏還要誇他:“陸卿果然是深知朕心。”
陸宥:……
這真的隻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麼?還是說到底是皇室血脈,不能以常理來推斷?
可是眼下,小女帝分明缺一位站在她這邊的能臣,如今她以狠辣手段駭住朝臣,最缺的便是能信任的人,他在這時挺身而出,便是不得信任,也不該被這樣對待,小女帝三言兩語,便將他給架到火上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