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片龍鱗(九)(2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217 字 2個月前

坐在桌邊的女子起身行禮:“霜織見過柳大人。”

“大人啊,你就在這跟我這女兒好好聊聊,老身先去忙啦?”

玲瓏輕笑,丟了個銀元寶過去,媽媽喜不自勝地接過來放在嘴邊一咬,愈發笑逐顏開,恨不得立時把玲瓏跟霜織送作堆,麵上帶著意味深長地笑,反手就把小丫鬟拽了出去還帶上門。

玲瓏刷的一聲甩開折扇,真是俊俏風流,公子無雙,他毫無其他官員的急色,也無對霜織美貌的癡迷,反而是圍繞著房間轉了兩圈。

如今這教坊司,有四位官妓美名最廣,各擅一絕,霜織擅“書”,與這樣的美人親近,似乎都顯得文雅許多,官妓們沒有賣藝不賣身的說法,但這四位官妓憑借自己的美貌與才華,愣是擁有無數裙下之臣,可能成為她們入幕之賓的,卻是少之又少。那群男人捧著銀子捧著心,也不一定能換來美人回眸。

如霜織這個等級的美人,已是能兩人住一層樓,房間極大,擺設清爽雅致,聞不到熏香。她的衣衫也並不華貴,隻用眼睛瞧,便是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人兒。

她的談吐很優雅,也很溫柔,一字一句都能說到人的心裡,絕對是位談話高手,每句話都說得人熨帖不已,恨不得引為知己,哪裡還會想什麼巫山**?

“霜織姑娘還記得自己的身世麼?”

哪怕是被玲瓏這樣問,霜織也是柔和而平靜的:“奴家已入賤籍,過往種種如過眼雲煙,且奴家進教坊司時僅有三歲,從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

“穆明滔。”玲瓏緊緊盯著她如玉的容顏,“這個名字,你有印象麼?”

霜織先是茫然,而後思索,片刻後抱歉地搖搖頭:“大人恕罪,奴家不曾聽聞此人。”

她努力想跟玲瓏對視,可眼前這位玉樹臨風的柳大人,明明生就一張綺麗麵容,眼神卻犀利的令人害怕。

“這位穆明滔,曾官拜保和殿大學士,乃是先帝與今上的啟蒙恩師,德高望重,令人敬仰。”

霜織呀了一聲:“恕奴家孤陋寡聞,確實是不曾聽過這位大人的名號。”

“可是此人老來失節,竟通敵叛國意圖謀反,今上仁慈,沒有判他滿門抄斬,而是隻砍了他的頭,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霜織姑娘,你說此人是不是太過愚蠢?世上竟有這般貪婪無恥之人,須知有國方有家,他卻為了一己私利置江山社稷黎民蒼生不顧……今上殺得好,霜織姑娘,你說是不是?”

霜織仍舊是那副溫柔的模樣,隻是麵上多出了些許害怕:“柳大人,這也太嚇人了,奴家膽子小,您就彆說這樣的事來嚇唬奴家了。且奴家不過是個弱女子,這江山之事,哪裡輪得到奴家來置喙?”

她身段窈窕,明眸皓齒,西子捧心,令人無比憐惜,饒是鐵石心腸之人見了怕是也要化作一灘水,玲瓏卻言笑晏晏,絲毫不為所動:“穆家女眷不堪受辱,儘皆自儘,惟獨剩下穆明滔的兩個孫女,因年紀不大,充入教坊司後便被教養長大,大孫女因故死去後,隻餘下那個小孫女……霜織姑娘想不想知道那小孫女現在身在何處?”

“大人說笑了。”霜織略有些無奈地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穆明滔與奴家有何關係,他的孫女是死是活,又與奴家有何關係?奴家是娼門中人,媽媽教導的第一句話,便是要把過往給忘得乾淨,否則心高氣傲,如何伺候好大人們?”

是了,打從入了教坊司那天起,她就再沒什麼自尊與驕傲可言了,過去曾是什麼人不重要,現在的她不過是個人人輕賤的官妓,如此而已。

玲瓏仔細觀察著她,她說這話時很平靜,平靜地令人覺得她好像完全不在意,也已經徹底接受了如今的生活,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對殘酷的命運沒有怨懟嗎?要知道她可不是小農小戶女,而是穆明滔的孫女,若是穆明滔未曾晚年失節,她如今便是錦衣玉食人人追捧的貴女,又何至於淪落娼門?

玲瓏見過無數苦命的人,能夠認命的屈指可數,人的心中有一團烈火,這團烈火可能因為不公的命運而冰凍,但永遠不會消失,隻要點燃,便會從火苗蔓延成驚人的烈焰。

“那霜織姑娘要如何伺候我呢?”

霜織萬萬沒想到玲瓏會說出這麼一句話,她美麗的麵容上出現了縷縷驚訝的痕跡,顯然她是知道玲瓏今日來,並非為了與她纏綿,而是問話,可他突然話題一轉,氣氛便完全不同了,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霜織也沒能反應過來,隻覺眼前這位芝蘭玉樹的柳大人,是瞬間褪去了銳利危險的外衣,露出風流倜儻的內裡來。

前後變化太快,她甚至不敢確定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在教坊司,官員見得多了,不曾有哪個如他這般相貌出眾,也不曾有人像他這樣令霜織下意識覺得危險。

眼見那小扇子般的睫毛顫了顫,玲瓏用隨身的折扇托起霜織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的小臉,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不愧是教坊司的頭牌,雖然身在娼門,卻無絲毫庸俗之氣,反倒書卷氣濃厚,像個大家閨秀。

但玲瓏也知道,她僅僅是外表如此,教坊司裡的女子,哪個不是深諳男女之道,與尋常貴女不同。正是床上床下不同的姿態,才更是引人著迷。

“大人……”

玲瓏握住她一隻手腕,輕而易舉地令她站不穩,跌落到他懷中,霜織身體隻僵硬了一下下,便迅速柔軟下來,柔媚地依附在他懷中,媚眼如絲麵含春情,活脫脫一副欲拒還迎的嬌態,換作一般人還真頂不住。

頂級的美人兒,頂級的身段,頂級的引誘,能視而不見的恐怕隻有宮中的閹人。

偏偏哪怕是這樣的姿態,霜織也不顯放浪,宛如一朵嬌豔怒放的牡丹,欲語還休,多情嫵媚,叫人想一頭紮進這溫柔鄉,再也不醒過來。

“霜織姑娘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玲瓏在她白玉般的小耳朵邊說話,吐出的熱氣迅速將她粉頰耳朵染紅,“若我說,霜織姑娘就是那小孫女呢?”

“是或不是。”霜織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打顫,“奴家都不記得了,又有什麼重要?”

玲瓏繼續湊在她耳邊說話,聲音極輕宛如耳語,“穆明滔一案疑點重重,當年告發之人暴斃,與他有關的人也死了,這不得不讓我好奇,其中是否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亦或是我沒有查到的?霜織姑娘冰雪聰明,當為我解惑。”

霜織身子微顫,“奴家哪有那樣的本事,大人太高看奴家了……”

“霜織姑娘是穆明滔孫女,有心人隻要查就查得出來,霜織姑娘不怕到時候惹來殺身之禍麼?”玲瓏把玩著她柔軟的小手,將她的拳頭拆開,與她十指緊扣,親昵又霸道,但這明明是他們頭一回見麵。

不過是因為她是官妓,位卑身賤,才如此罷了。

來教坊司的官員,哪個不是在心裡看輕她們呢?

饒是表麵上談笑風生,不覺間流露的也都是輕賤。

霜織明白這一點,她也能極快地反應,因此這身體的輕顫,言語的退縮,神態的嬌羞……也不過是她理應表現出的模樣。

教坊司十五年,她早已被調|教的柔順乖巧,對什麼樣的人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已成為刻在她靈魂裡的烙印。在這裡,你可以嬌嗔,可以嬉鬨,可以矯情,但這一切,都建立在聽話的基礎上。她們的容貌、才華、體態,都是為了服侍男人才訓練出來的,可以各有千秋,本質卻永遠不變。

“奴家自然是怕的,可這裡是教坊司,尋常人等也進不來,若是當真惹了殺身之禍,也恐是命。”

這便是官妓與普通妓子的不同,普通妓子尚有贖身的希望,官妓乃是罪臣之家女眷,隻能老死教坊司。

這是玲瓏在這個世界,從出生以來,所見到的最滴水不漏、也最冰雪聰明的女子,雖然外表柔情似水,可玲瓏感覺得到,她的靈魂決不是她表現出來的柔弱溫順。

她有一個不屈的靈魂。

眼下,霜織自然是不會輕信他的,玲瓏也沒有辦法在第一次見麵的情況下就告知對方一切,兩人互相試探虛以委蛇,其實誰都不信任誰。

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時間。

霜織險些以為那雙扣住自己,溫熱而修長的手,是要挑開衣襟的,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他卻沒有動,隻是貼近了她的領口,輕輕嗅了嗅。

霜織的臉瞬間染上紅霞,這般舉動……她忍不住想要離他遠一些,又思及自己的身份,硬生生忍不住了,主動放軟了身子任他予取予求。

玲瓏卻沒有再動她,將她從腿上放下去,又取出一張銀票塞進霜織手中,衝她微微一笑,竟是沒有言語,瀟灑而去。

霜織看著手上那張銀票,麵上笑意漸漸消失,浮現出一種懾人的冰冷來。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