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片龍鱗(二)
玲瓏越是與眾不同, 鞏雯麗越是高興,她對玲瓏愈發和顏悅色,那架勢,比對她親生兒女都好!
她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少年推入深淵, 反正, 他本來就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隻有他沒了,鄭良俊那段令人反感的過去才算徹底淹埋,否則她永遠都不能釋懷!
她舍不得對鄭良俊做什麼, 就隻好從彆人身上下手了。
鞏超跟鞏茜想看玲瓏出醜, 故意不搭理他,明明三個人是走在一起的,可有旁人問起玲瓏身份時,他們兩個都裝作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 這太容易令人誤會了,很快, 那詢問的人看玲瓏的眼神就變了,仿佛他是什麼玩物一般, 充滿鄙夷與不屑。
又一個人上來問, 鞏超鞏茜兄妹倆延續了一貫吞吞吐吐的遲疑模樣, 好像很難以啟齒,就在來人開始琢磨玲瓏到底什麼身份的時候,玲瓏笑了:“我是他們爸爸在鄉下原配生的又被拋下不管不顧十五年的長子,不過今年不知鄭良俊主編是發了什麼瘋,沒良心的人突然又講起良心來了, 這位你也彆怪我這弟弟妹妹不好開口,畢竟也是他們親爸,他們總不能說自己親爸忘恩負義嫌貧愛富始亂終棄寡廉鮮恥吧?”
這一連串的話玲瓏說得直白又大聲,郝大帥的宴會講究的是高雅,努力朝洋人那邊靠攏,連流淌的音樂都是輕柔舒緩的,玲瓏這爆料可謂是整個大廳人人都能聽到,還在另外一邊跟人寒暄的鄭良俊鞏雯麗兩口子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
玲瓏又歎了一口氣,唯恐天下不亂,繼續道:“你也彆不信,你想想,這尋常男人,哪有說讓自己兒女跟老婆姓的,他鄭良俊要真是那麼愛妻如命,能把他原配丟在鄉下,拿著原配家裡給的錢留學風光嗎?不過是入贅的罷遼,上門女婿就是地位低點兒,也沒辦法的哈。”
這還真戳中鄭良俊心窩子了。
當初鞏雯麗懷孕,明明早知道他在鄉下有妻有子,卻非要鬨脾氣,說他讓孩子跟她姓才是愛她,否則就是騙她,鄭良俊好歹也是個男人,血性不多,麵子卻要得,但鞏雯麗又哭又鬨,再加上他確實理虧,而且還需要嶽父嶽母的支持,隻好退了一步。這些年,兒女的姓一直是他心頭不能提及的痛,明明是他的種,卻不能跟他姓!
對外他就宣稱是自己愛重妻子,才讓孩子隨了妻子的姓,反正不管姓什麼都是他的兒女,都一樣。
眼下血淋淋地被玲瓏揭穿事實真相,鄭良俊麵上瞬間掛不住了,喝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玲瓏本來也沒想著讓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他隻負責帶節奏,自然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給他宣揚,他是不介意把事情鬨得更大的,反正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鄭良俊還能有什麼威脅到他不成?
“鄭主編,你也彆生氣,我年紀還小呢,就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那你要是覺得我說的不對,你反駁我嘛!你說說當年你是不是跟我媽一成親就走了,留學的錢是不是我外公給的,是不是跟你身邊這位太太結婚後就翻臉不認婚書,我尋思著這新曆的結婚證還能把臉皮也給磨厚啊?二婚就二婚,有什麼遮遮掩掩的,你看,你這一對兒女都因你羞愧,彆人問我是誰,他們都不好意思說。”
完全是顛倒黑白了,鞏超鞏茜那是因為不好意思才不介紹他的嗎?
那不是想故意整他讓他丟臉嗎?
鞏雯麗都要氣炸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在來到惠城後表現的無比溫順聽話的少年會在宴會上鬨出這麼大的事!可見這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他心裡對鞏家、對鄭良俊有怨呢!
也不怪鞏雯麗看走眼,一個在鄉下長大的少年,能懂什麼?還不是得聽她的話?她萬萬想不到這少年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簍子都敢捅,什麼禍都敢闖,因為他有底氣,也不怕牽連到鞏家跟鄭良俊,恐怕牽連到了玲瓏還得拍拍手叫好。
眼看周圍的貴婦們都用看好戲的目光看著自己,鞏雯麗臉都漲紅了,平日裡她沒少拿兒女跟自己姓是因為丈夫深愛她來顯擺,這上層社會,哪個男人不偷腥,不是在家裡納了幾房姨太太,就是在外頭養了幾個戲子,他們家老鄭從來不乾這些事兒,因此她一直都是圈子裡人人羨慕的對象。
結果今天不僅被爆出是個二婚,還連帶著壞了一家人的名聲!
都是這小賤|種鬨的!
不過鞏雯麗審時度勢,知道眼下肯定不能跟玲瓏對著乾,白白讓人看笑話,就紅了眼圈兒:“你這孩子……心裡頭對我們還有怨呢?我對你這麼好,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我還以為這麼久以來,咱們已經關係很好了……”
“不要偷換概念,我說的是鄭主編停妻再娶忘恩負義,你跟我扯什麼感情?是你把我媽氣死的,不過是個不要臉上趕著送的下賤|貨色,也就鄭良俊不挑,什麼臟的臭的都吃罷了。”
玲瓏聳聳肩,很是輕鬆,“彆哭了阿姨,你早過了楚楚可憐的年紀了,半老徐娘就要有半老徐娘的樣子,麻煩您服服老成嗎?我穿裙子都能比你哭得有感染力。”
他夾槍帶棍是一點情麵都不留,聽得鄭良俊額頭青筋直跳,大步上前就要給他一個嘴巴子,這是他兒子,他想怎麼教訓就怎麼教訓!
結果步子邁得太大,沒注意到地麵上什麼時候有了一塊奶油蛋糕,正巧一腳踩上,一個打滑人就開始漂移,直挺挺撞進摞好的威士忌酒中,稀裡嘩啦霹靂嗙啷,地麵頓時滿是酒水與蛋糕的混合,周圍的吃瓜群眾紛紛尖叫躲避,生怕弄臟了身上昂貴的禮服。
鄭良俊趴在一地玻璃碴子裡,身上全是各色奶油,彆提多狼狽了。
鞏雯麗尖叫一聲就想去扶,可地上滑著呢,她踩著高跟鞋不受控製地扭著屁股,正好摔在鄭良俊身上,鄭良俊的手壓在玻璃碴子上,被老婆這體重一壓,嗷的慘叫一聲,下意識把鞏雯麗推開,鞏雯麗摔倒時,旗袍往上掀起,露出半拉屁股蛋子,簡直如同一場滑稽表演秀。
玲瓏率先哈哈大笑起來。
他真是小太陽般的少年,嬉笑怒罵都自由自在,搞得周圍許多賓客也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大廳裡頓時回蕩起快活的笑意,鞏超鞏茜臉燒得通紅,也不好意思上前去扶,隻想偷偷藏在人群裡彆被人發現。
摔得頭暈眼花的兩口子總算是在侍者的幫助下站了起來,不過鞏雯麗精心打扮的妝容禮服已經徹底毀了,鄭良俊頭發亂糟糟再看不出平日裡的文質彬彬,今天這一出可是讓兩人丟了大醜,一段時間內都彆想有臉見人。
一片哄堂大笑中,郝大帥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
他身形魁梧,年紀大約四十左右,長得濃眉大眼,渾身煞氣十足,一看就是從屍山血海中淌過來的人,他一出現,在場的人都不怎麼敢笑了,大廳瞬間鴉雀無聲,隻有被撞碎的酒液,滴答滴答在大理石地麵。
“這是在鬨什麼?”郝大帥問,“你們把我這大帥府當成了什麼地方?”
鄭良俊跟鞏雯麗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周圍其他人也都畏懼郝大帥,他身後還有好幾名帶著槍的軍官,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誰敢多說話啊!
“怎麼能是鬨呢。”玲瓏脆生生回答,“這不是請大家看個樂子麼?剛才笑得多開心啊!”
郝大帥沒想到這小子這樣膽大包天,敢接自己的話不說,還敢當著他的麵指鹿為馬,剛才那是搞樂子?分明是他在捉弄人!
方才在樓上,就覺得這小子格外耀眼出眾,等靠近了看,郝大帥才發覺他長得比遠觀時更為精致美麗。興許是年紀還不大,並不是純粹的男人俊美,反而是雌雄莫辯,英氣貌美兼具,笑起來尤其好看,稍不注意便會溺死在他的笑容裡。
玲瓏坦坦蕩蕩地迎接郝大帥的注視,絲毫不懼。
郝大帥倏地爆發出一陣大笑:“好小子!”
玲瓏反倒歪了歪腦袋,帶著些審視的意味打量他了。
不知為何,郝大帥反而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被看得不由得挺起胸膛,微微發毛,心頭也湧起類似緊張的情緒——他意識到這一點並且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他比這小孩兒大了快三十歲,吃過的鹽都比這小孩兒吃的米多,拔刀砍人腦袋眼都不眨,怎麼可能害怕一個這麼點大的少年?
是興奮吧?
是了,不可能是害怕,肯定是興奮!
鞏雯麗雖然出了大醜,可是看郝大帥那表情她就知道今天的事兒,成了!旁人興許不曉得,但她家裡有個傭人的親戚在大帥府當差,親口告訴她,郝大帥雖然明麵上有十幾房姨太太,其實最好的還是年輕鮮嫩的小少年,尤其是那種將要長成卻又尚未長成,雌雄莫辯正在發育期的小少年!
她立刻就想到了鄭良俊在鄉下的那個兒子。
一是想跟郝大帥牽上線,二也是鏟除這個心腹大患。
不管怎麼說,鄭良俊都是她一個人,她決不允許其他人與自己共享,哪怕是個小孩也不行!本來她是打算眼不見為淨,可是那鄉下的死老頭,臨死前還拍電報過來要鄭良俊照顧那小孩,鞏雯麗簡直快要笑死,憑什麼?憑什麼她的丈夫要去照顧彆的女人生得小孩?鄭良俊有今天,那是靠著他們鞏家!鄉下來的小賤|種也想沾光?想得美!
於是她立刻要求鄭良俊把孩子接到回城,見到玲瓏第一麵鞏雯麗就覺得穩了,這不正是郝大帥喜歡的類型?她刻意給他食補,給他打扮保養,為的就是今天!
可誰也沒想到這個鄉下孩子居然膽子這麼大,敢在郝大帥舉辦的宴會上闖禍,還把他們兩口子給拖下了水!
不過沒關係,麵子丟了是暫時的,好處卻是實打實的,不管怎麼說,今天晚上她都不會帶玲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