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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片龍鱗(九)
檀絨並不明白前世無子的聖人這一世為何會有了太子殿下, 但如她這樣的人都可以重頭來過,想來世間有許多事, 是沒有辦法用想當然去解釋的, 她也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想到前世岑皇後能對聖人下那樣的毒手, 難保不會傷害太子殿下, 岑皇後對誰會有心呢?
聖人待她一片真心, 卻落得那般下場, 她心中是一絲一毫歉疚也無, 令檀絨齒冷。
玲瓏本視岑皇後為無物, 他不喜歡岑皇後, 卻也沒想要把對方趕儘殺絕, 畢竟那是真宗皇帝心愛的人,雖說這些年下來,深情厚愛消磨的差不多了, 但總還有些情分, 岑皇後隻要不作死,他是必然會讓她衣食無憂的。
至於其他的,是沒了。
可檀絨口中所描述的岑皇後, 豈止是冷若冰霜?簡直便是忘恩負義!換作世上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 都不會那樣對待深愛自己的人。玲瓏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前世的岑皇後腦子裡在想什麼,興許一開始她隻是想讓真宗皇帝“病”,可慢慢地她發現,真宗皇帝“病”著, 比好的時候要更方便。
反正真宗皇帝身體一直不怎麼好,一場大病駕崩也不是不可能,而她,卻可以從此成為太後,岑國公府也能逃過一劫,至於選誰做新帝,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
真是天真的惡毒,又沒腦子,又真敢乾。
檀絨說完這些,自己心中也直打鼓,她這樣說岑皇後的壞話,卻沒有依據,殿下不信的話也是理所當然。無論自己是否會被治罪,她都希望殿下能夠提高警惕,這次秋闈牽扯到岑國公府,倘若不及早做準備,誰知道這一世的岑皇後會不會做出和前世同樣的事?而且,她拿不準岑皇後對太子殿下的態度,檀絨不希望太子殿下出事,她希望殿下和聖人都能長命百歲。
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不要再有人失去至親至愛,顛沛流離,客死異鄉。
她等了許久也不聞太子說話,便猶猶豫豫喊了玲瓏一聲:“……殿下?”
玲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衝她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且放寬心。”
說是這麼說,前世種種檀絨午夜夢回常常驚醒,分不清自己是夢境還是現實,失去家人、自己忍辱吞聲苟延殘喘的記憶太過絕望,她還記得自己拿著刀殺死岑家人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明明不想那樣的,隻要爹娘活著,哥哥活著,他們一家四口好好的,但就是這麼卑微的心願都難以實現。
她也不是天生殘暴無情之人,她爹娘一輩子都沒跟人紅過臉,哥哥更是溫潤儒雅心懷天下,滿腔的抱負都未曾施展,便稀裡糊塗丟了性命,為何好人總是不長命?為何一生沒有做過事,卻不得善終?
“殿下,不是奴婢不識好歹,而是岑皇後她、她簡直像是天生沒有感情的怪物,聖人待她如何,天下人都看在眼裡。即便如此,她仍舊能夠輕易下手去害聖人,那麼她對您又能有幾分溫情呢?奴婢並非挑撥離間,隻是求殿下萬事小心,莫要被人鑽了空子。此番冒名頂替一案,還請殿下小心為上。”
當著人家兒子的麵說人親娘壞話,檀絨兩輩子都是頭一回,她耳根發熱,覺得自己當真是大膽,可不提醒又不行,太子殿下驚才絕豔,決不可折在岑皇後手中!
檀絨暗暗下定決心,日後殿下去上早朝,她也要跟著,不能進去便在外頭候著,她在岑國公府待了許久,對岑家的事情不說了如指掌,也算是知之甚詳,希望能為殿下派上用場。
玲瓏卻嗤笑一聲:“她哪裡是沒有感情的怪物,不過是自私罷了。”
對娘家能夠掏心挖肺,但對於真宗皇帝便是恨不得榨乾最後一點價值,半點真心都吝於施舍,岑皇後為何那麼討厭真宗皇帝?這事兒玲瓏一直沒興趣知道,不過前些年看岑皇後對著恭親王叔那種努力掩飾還是流露出情意的眼神,想必她是心有所屬,那人除了恭親王不作他人想。
玲瓏挺好奇的,他搞不懂岑皇後為何會愛慕恭親王而對真宗皇帝視而不見。無論外貌、才學、品性,都是他父皇更勝一籌吧?再不濟還有個稍差點兒的莊親王叔,恭親王叔在幾個親王裡雖然不算墊底,卻也絕不算是拔尖兒,岑皇後看上他什麼了呢?
難不成是白菜蘿卜各有所愛?
反正玲瓏絲毫感覺不到恭親王有什麼魅力可言,看看他父皇吧!能當祖父的人了!還是身強體健能夠上馬搭弓,腰腹一點贅肉沒有,難得的是臉也保養的極好,再加上又是一國之君,這些年宮中可沒少過想爬床的宮女,都想一步登天呢!
隻是真宗皇帝似乎已經失去了再去喜歡一個人的熱情,他現在是有子萬事足,一顆心都撲在玲瓏身上,誓要將兒子教導成最優秀的帝王,根本沒工夫搭理女人。
這回秋闈放榜之前,玲瓏便已提前與真宗皇帝通過氣,免得他父皇到時候在殿試時發覺貨不對板氣出什麼好歹來,得知岑國公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冒名頂替,真宗皇帝大發雷霆,他脾氣好,便是玲瓏也甚少見他發火,當時可是真的生氣了,玲瓏趁熱打鐵跟他說此事決不可輕拿輕放,真宗皇帝想都沒想就點頭:“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朕絕不姑息!”
可憐岑琦得知自己中了榜首,先是狂喜然後恐懼,他肚子裡有幾斤幾兩他自己最清楚,真要參加殿試,他怕是一個字兒都寫不出來,到時候指定露餡兒。
彆說岑琦,岑國公也發愁啊,他本意隻是給兒子弄個功名,誰能想到出了這麼大簍子!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眼看三日後的殿試越來越近,岑國公吃不下睡不好,隻能舔著一張老臉找到老妻,與她說了此事,意思是希望她能入宮找皇後娘娘說說情,怎麼說岑琦也是岑皇後同胞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岑啊。
岑老夫人一聽當時就暈了過去,醒來後再也端不住老夫人的架勢,對著岑國公破口大罵!
他們國公府本就靠著皇後娘娘才有今日,岑國公過去不過是個五品小官,若非看在國丈身份上,出去了誰認識他是誰啊!如今太子逐漸長大,與他們這外家絲毫不親,見了麵是連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叫的,宮裡的女兒主意大她管不住,隻盼著家裡的這幾個不要惹出太大事兒來,小事兒定然是能擺平的,可是這冒名頂替……若是聖人輕輕帶過,這誰能服氣?
可罵完了她也隻能忍著氣入宮去尋岑皇後,畢竟岑琦獲罪的話,岑國公府也跑不了。
好在如今事情並未鬨大,若是叫那些個酸腐的讀書人知曉,不鬨個天翻地覆絕不算完!為今之計,隻有讓岑皇後說動聖人,此事壓在一邊暫且不提,岑琦的這個功名不要便是,國公府也願意補償那被冒名頂替的倒黴蛋,此後他們定然對岑琦嚴加管教,再也不敢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饒是岑皇後也被母親帶來的這個消息驚得目瞪口呆!
她看著滿臉殷切的母親,卻不好意思告訴對方這些年真宗皇帝對自己愈發冷淡,兩人之間早已相敬如冰,大不如當場,她的話,真宗皇帝不會聽的。
隻是岑皇後愛麵子,這樣的事不好叫母親知道,但她也清楚,主動承認,跟聖人查出來問罪,態度不同,結局也不儘相同。
最終,她也隻能答應說試一試,並不敢打包票。
就在岑皇後考慮要如何與真宗皇帝說起這件事時,岑琦那個不長腦子的動手了,他完全沒把岑國公的話記在心裡,並將此事想得格外簡單:直接把那卷子的主人滅口不就好了!
由於玲瓏按兵不動,被岑國公賄賂的考官也還以為一切都天|衣|無|縫,岑琦一問,他便照實說了。
岑琦在家中焦急等待結果,卻發現派出去的人去了好幾批,卻一個都沒回來。這會兒再是個豬腦子也差不多該清醒了,不過他自幼被岑國公溺愛長大,怕擔責任又衝動易怒,根本不敢把自己派人去將書生滅口的事兒說出來,而宮中的岑皇後也相當倒黴,不知為何,她每次去找真宗皇帝,他人都不在!
玲瓏早與樊三冰私下說好,決不讓岑皇後有可乘之機,想見真宗皇帝?做夢去吧!
於是殿試時,手忙腳亂的岑琦毫無意外地翻車了,與其他參加殿試的考生相比,他簡直就是一個草包。
據當時伺候的宮人們私下裡傳言說,太子殿下評價這位不知死活的岑國公府幼子說:一根直|腸通大腦。
言簡意賅七個字,把個岑琦概括的活靈活現。
岑琦在外頭敢囂張跋扈,仗勢欺人,是因為他爹是岑國公,他姐姐是皇後,真說起來他見過真宗皇帝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今日才知道聖人如此威嚴,嚇得這沒出息的家夥宛如一灘爛泥倒在地上,儀態儘失,極為不雅。
真宗皇帝按照兒子交代的開始表演“不敢置信”、“怒不可遏”,情緒層層遞進,向來脾氣好的聖人發這樣大的火,除卻玲瓏外所有人都嚇得渾身癱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真宗皇帝看了兒子一眼,意思是還不行嗎?還要演嗎?
玲瓏點頭,他便繼續“發怒”,順理成章要嚴懲此事,玲瓏早已將個中脈絡查的清清楚楚,殿試除卻聖人外,還有幾位在朝政中舉足輕重的大臣,都是名望品行極佳之人,對岑琦冒名頂替又殺人滅口的行徑深惡痛絕,他們一心忠於真宗皇帝,早就對岑皇後不滿,若非岑皇後生了個令所有人都滿意的太子殿下,那請廢後的折子怕不是雪花般朝真宗皇帝案頭飛去!
其中幾人得了玲瓏示意,借此機會死死攀咬岑國公府,岑琦不過是岑國公庶子,哪來這樣大的本事?其中必然與岑國公、岑皇後都脫不了乾係!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玲瓏本可防止這次冒名頂替,可他非但沒有,還在其中推波助瀾了一把,為的就是把岑皇後拉下馬,他可不想在他父皇身邊留下這麼個危險的不定時炸|彈,鬼知道岑皇後什麼時候受了刺激就要朝真宗皇帝下手?這種女人還是敬而遠之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