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她想象中那樣進行的,除了皇帝實在是太沒用了。
明明相遇的時候,他是那樣有抱負,雄心壯誌豪情萬丈,為何在徐承弼死後,卻像是換了個人,終日沉溺聲色不問政事?常詩畫要的不是這樣!
得知徐承弼沒死時,常詩畫就知道,那人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報這血海深仇。如今這一天果然來了,她以為自己能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可現在她才發現,原來她不僅不能,還開始害怕了。
說來也是好笑,聽說他不僅帶了個孩子回來,還帶了個天仙般的少女在身邊,怎麼,那就是當初所謂的救了他的神仙?可那孩子,聽說與他長得十分相似,難道這短短兩年多時間,他與神仙連孩子都生了?
明知道是自己背信棄義在先,可常詩畫心中還是生出了被背叛的難過與不甘。
她總是這樣不甘心的。
少女時期,不甘心自己的出身比彆人低。
定了親,又不甘心嫁的人太過低調,不夠張揚。
當了妃子,還要不甘心自己不能得到丈夫的全心全意。
她自認為人往高處走,自己也不過是順應心意,可現在她為什麼又開始後悔了呢?
常詩畫終於忍不住了,她求見徐承弼,可徐承弼並不想見她。要麼怎麼說常詩畫是個狠人,她為了見徐承弼,什麼招兒都能使得出來,可她忘記徐承弼不是那個會給她寫信,笨拙地表達忠誠的未婚夫,而是與她有著血海深仇此生都不能化解的仇敵。
無論她怎麼折騰怎麼自殘,徐承弼都不會來看她一眼,甚至連她所居住的宮殿也被封住,此後餘生,她都隻能一個人呆在偌大的、空蕩蕩的宮殿裡,徐承弼沒有殺她,並不是因為對她還有情意,而是知道她想要什麼,所以剝奪什麼。
正如先皇帝會提前自殺,便是知道徐承弼不會放過自己,反正臨死前該享受的也都享受了不是嗎?
常詩畫也不怕死,她怕丟人,她怕自己年紀輕輕貌美如花卻就此了斷在這深宮之中,她還想要得到更多!
徐承弼命人封鎖了常詩畫的寢宮,不許任何人入內,從前伺候常詩畫的宮人全部被調出,就連一日三餐都是通過門縫遞進去的,不會有人跟她說話,也不會有人搭理她,無論她在裡麵做出什麼,都得不到回應。
到了後來,就連筆墨紙硯都不再給她準備,宮裡沒有任何消遣,能把喜歡熱鬨喜歡高調的常詩畫活活逼瘋!
她開始哭了,也開始怕了,每天都趴在門邊捶打著門板,乞求徐承弼能見她,又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徐老夫人對她的信任,對不起諸位嫂嫂對她的好,也對不起那些還沒長大的侄兒侄女……可無論她如何認錯,都沒有人搭理她。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可怕的寂寞徹底把常詩畫逼瘋了,她偶爾清醒的時候,便撲到門口哭喊求饒,瘋瘋癲癲的時候,便認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所有人都要匍匐在自己腳下,她坐在桌子上大耍威風,曾經用來象征虔誠的神龕早在數年前已經被她推倒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裡麵的佛像歪在地上,仍然雙手合十,慈眉善目。
小平安慢慢地長大,總算是明白玲瓏並不是自己的娘,舅舅也不是自己的爹,對此他非常難過,以至於好幾天都胃口不佳。
玲瓏也是住在宮中的,無論何時,皇宮裡的大廚手藝都是一流,她對小平安的異狀毫不擔心,徐承弼見她如此,也跟著放下心來,可憐小平安還在做夢爹娘能來安慰自己,結果氣鼓鼓了好幾天,他終於忍不住上門找茬,卻發現這兩人正坐在一起吃獨食,而且不帶他!
頓時就怒了,哇呀呀一陣亂叫,撲過去搗亂,被徐承弼單手抓住摁在膝蓋上揍了頓小屁股。
已經是皇帝大人的小平安相當憤怒,四肢撲騰奮力掙紮,卻宛如被按住殼兒的小烏龜,最後他撲騰累了,徐承弼才將他放開,他噠噠噠跑到玲瓏身前,抬起頭,因為掙紮小臉布了一層汗,期待又彷徨,孺慕又不安。
玲瓏笑道:“想叫什麼就叫什麼,隻是個稱呼罷了。”
她對小平安另眼相待的程度讓徐承弼看了都眼熱,這幾年他愈發放手了,他也實在不是處理政務的料,讓他行軍打仗他比誰都行,可讓他坐下來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政事,徐承弼頭暈。
好在當初的幾位謀士,包括諸葛商在內都是治世之才,有他們輔佐,徐承弼也放心。
他現在隻想把小外甥養大,待到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再陪玲瓏回去秘境。
在外頭待久了,徐承弼才愈發想念起在秘境時的生活。
小平安跑過來的時候太快了,以至於近年來生活安逸飯來張口的小鬆鼠都追不上。
跟著徐承弼等人出了秘境,開啟靈智,約莫有著人類十三四歲智商的小鬆鼠可幫了不少忙,後來小平安來了,它也慢慢退休了,小平安做了皇帝後,它更是日日跟在左右,兩人好的像是兄弟一般。徐承弼常見一人一鼠對話,一個嘰哩哇啦,一個唧唧唧唧,最神奇的是他們兩個人好像還真能聽懂對方在說什麼,不得不說相當神奇。
小鬆鼠已經長成大鬆鼠,跳到小平安肩膀上時,把他整個人都往下墜了墜,險些沒站穩撲街,徐承弼眼疾手快拉住,拎著小鬆鼠的後頸皮把它放到桌子上。
小平安立刻興奮地對小鬆鼠說:“你說得對!我還是可以叫娘跟爹!”
小鬆鼠也唧唧兩聲。
原來小平安這兩天沒少為這事兒難受,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徐承弼跟玲瓏親生的,可他已經習慣叫爹跟娘了,他也很感謝那個把他生出來的娘,如果可以,也非常想要見見她。
但是,他真的最最喜歡現在這個娘,哪怕她不肯承認,他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親密而熟悉的氣息。
這讓小平安很困惑,明明說玲瓏娘不是親娘,可他就是感覺她是親娘。
玲瓏也無所謂他叫自己什麼,隨著小平安長大,他的身體在蘇績的精心調養下越來越健康,靈魂也越來越穩定,如今已經跟其他人差不多了,好像他本來就是屬於這個世界的。
也可以換個說法,是他被這個世界所接受了。
真有趣。
她摸著小平安的頭,非常想打開看看裡麵是什麼樣子,小平安可不知道他玲瓏娘有如此可怕的想法,還很依賴地蹭蹭她,伸出手去拿桌上的吃的,自己吃一半,再分一半給小鬆鼠,哥倆兒好得不行。
小平安十五歲的時候,大梁國泰民安,徐承弼也終於可以履行自己的諾言,隨玲瓏回到秘境生活,將自己的靈魂與餘生都獻給她,不再有旁人。
小平安當然很舍不得,已經十五歲的少年皇帝一臉哭唧唧的樣子,玲瓏想了想,便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放了一樣東西。
小平安好奇地看著手心散發著瑩潤光芒的鱗片,玲瓏還如他兒時那般捏了捏他的臉:“你很特彆,所以要隨身攜帶,遇到危險的時候,它會保護你,你也可以用它來呼喚我,我聽到的話,會來看你。”
隻要她沒有在睡覺。
秘境裡一如當年,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徐承弼住的地方搬到了二樓,他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再也沒有離開過玲瓏身邊,做了她最忠誠的仆人。
從此日出日落,都有了歸宿。
而那片龍鱗,從此被當做了皇室聖物,小平安從來都沒有使用過它,哪怕他快要死掉了,也隻是將龍鱗交給了自己的長子,囑咐他要好好珍惜。
龍鱗熠熠生輝,永不黯淡。
美好的靈魂,大抵也是如此。
玲瓏最終也沒能弄明白究竟要如何創造出嶄新的靈魂,這讓她想起很久以前曾經做過的一個雪人,因為無法創造靈魂,她隻能將自己的龍珠作為魂魄嵌入雪人的身體中,嚴格說起來,那其實也不算是靈魂,不知道那個雪人,現在怎麼樣了呢?
有沒有找到創造靈魂的方法呢?
啊……算了,太麻煩了,還是懶得去想,活了太久,記得的東西太多,還是早點忘記比較好,畢竟記憶這種東西,累積太多了,可是會讓人犯困的。
美麗的龍趴在歸墟龍宮內巨大的珊瑚床上,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似乎還在回味剛剛被她吃掉的愛。
而在龍宮外,又有一個新的,具有靈魂的生物悄然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