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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片龍鱗(三)
玲瓏覺得, 如果人的心情能夠呈現在臉上的話, 那麼祝老爹跟祝老娘此刻應該是一樣的,明晃晃三個大字:有毒嗎?
為了表明沒有毒,她率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放進嘴裡,然後用公筷夾給了祝老娘:“娘,您嘗嘗, 星淵做的飯可好吃了。比起我家裡的大廚,都不差上多少呢!”
祝老娘小心翼翼地嘗了口,立刻露出驚訝的神色,祝老爹一瞧,老婆子這表情有門兒啊, 於是也跟著吃了一口。
接下來就沒有話了, 大家吃了個肚皮溜圓,祝老爹才用驚奇的眼神看著小兒子,這幺兒平日裡懶得令人發指,沒想到還有一手好廚藝!
祝星淵麵不改色地承受了來自祝老爹祝老娘的注視,祝老爹祝老娘之後又把家裡給轉了一圈,到處都打理的乾乾淨淨特彆亮堂利索, 一看住在這裡的人就特彆會過日子, 二老那顆吊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小兒子考秀才這事兒基本是沒希望了,但不管怎麼說,娶了這麼個家底殷實的媳婦,他們也不希望將來有一天媳婦那被糊出的眼睛因為小兒子的懶惰而睜開了……
能乾活就好, 肯乾活就好,隻要好好過日子就餓不死。
二老放心了。
隨後他們觀察發現,自家四兒不僅是在做飯收拾屋子這方麵勤快起來,其他方麵也勤快得很,這樣過了幾天,祝老爹尋思著找幺兒商量商量以後的事兒,總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兒媳婦再有錢,那也是兒媳婦的錢,男子漢大丈夫,哪兒能叫媳婦養一輩子?
祝老爹很委婉,一大早扛著鋤頭敲響了隔壁的門,叫祝星淵跟他一起下地去刨花生。
祝星淵都驚了,偏偏祝老爹一臉認真,還偷偷朝他身後看了看,確定兒媳婦沒跟過來,才小聲跟祝星淵說:“四兒啊,爹不是想累著你,可你想想,你這考了好些年都沒考上秀才,以後日子咋過啊?總不能叫你媳婦把嫁妝都給花完了吧?聽爹的,咱去地裡瞧瞧,不說大富大貴,好歹隻要你肯乾,咱就不愁吃穿。”
祝星淵道:“爹,我還是想考秀才。”
祝老爹一聽,愁眉苦臉起來,雖然成親時小兒媳婦說了以後會供著小兒子考秀才,但說真的,祝老爹真不抱什麼希望,秀才要是那麼好考,他家小兒子能考這麼些年?隔壁村還有個屢試不中的老童生呢!現在不也死心了不考了?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沒那命!
但他說不通小兒子,既然堅持要考,祝老爹也沒辦法,橫豎現在分家了,他說啥也不管用了,隻希望四兒碰壁後能看清楚現實,家裡能出個讀書人固然是好,但如果出不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祖墳不冒煙,你找誰說理去?
玲瓏躺在床上,被窩被掀開,溫暖的身體重新回來,她依偎過去,咕噥道:“一大早的,叫你乾什麼呢?”
祝星淵眉眼舒展:“叫我下地乾活呢。”
“啊?”玲瓏呆住,隨即搖頭,“不行,我可不答應。”
讓這麼俊美的男人下地乾活?那不是大材小用嗎?糟蹋了這副美貌怎麼能行?
“我拒絕了。”他調整了個更好的姿勢把玲瓏摟入懷中,失笑,“我跟他說我還想考秀才。”
二老的出發點是好的,隻是他並不會下地乾活,倒不是瞧不起這樣的活,而是付出與所得比例失調,明明有更好的生存方法,何必要下地呢?更彆提考上秀才後還能免賦稅,想來老祝家也明白這個道理,前幾年才會舉家之力供他讀書,隻是祝小四並不是讀書的料,考來考去都考不上,家裡人不抱希望了而已。
及時止損,祝星淵不認為有錯。
“考嘛。”玲瓏在他懷裡蹭蹭,“你還不上隨隨便便考,連書都不用讀。”
他輕笑:“對我這麼有信心啊。”
“那當然。”
“那我可得好好考,至少,得讓你當個狀元娘子,不然可丟人了。”
“嗯嗯。”玲瓏點頭,“你加油。”
太敷衍了,一看就是還想睡呢,祝星淵笑個不停,胸膛因此微微震動,玲瓏覺得不舒服,捶了他一下,祝星淵立刻做出一副心好痛的模樣,奈何這招他早用過,玲瓏冷血無情地望著他,半晌,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又把被子拉了上去。
說要考秀才,當然得真的考,雖然私塾裡的先生並不能教到點啥,但好歹對著祝小四這樣的廢柴好些年也堅持了下來,換作旁人早把這小子踢出去了,免得壞了自己的名聲,叫人以為自己教不出好學生來。
祝星淵又在家中陪了玲瓏幾日,這才去往鎮上,給先生送了禮。
先生見他成親後整個人氣質大變,判若兩人,又考究了一番他的學問,發覺是一日千裡,頓時又驚又喜,心想人這一輩子,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竅,想來成親後祝星淵這是開竅了啊!
“開竅”的祝星淵不僅學問精進了,且待人接物也與往常截然不同,先生喜不自勝,這才覺得自己多年努力沒有白費,原本他還想著,等今年要是祝星淵再考不上,他便親自去往祝家,與祝家二老說一聲,彆再浪費這銀子了,供養一個讀書人可不容易,光是筆墨紙硯便是一筆天大的錢,若是有希望考上還好,依著祝家小四之前的表現,明顯是不成的。
拜會完了老師,祝星淵又在鎮上逛了一圈,買了些還看得過去的吃食回去。
之後他便以閉門讀書的名義待在家裡。
大石頭村的村民們不知道聽說過祝小四讀書的話多少回了,大家閒暇無事,還有人開盤,賭這一回祝小四能不能考上秀才。令人心酸的是,賭能的一個都沒有,導致這盤根本開不出來。
祝老爹知道了村裡人拿自己幺兒開涮,氣得要死,差點兒沒舉著鋤頭把那為首的幾個攆出幾裡地!
祝星淵對此渾然無覺,離縣試還有幾個月,他是半點不著急,這之前,還是尋點掙錢的路子,大石頭村並不適合他們生活,他們也不可能在這裡住一輩子。
祝老爹跟祝老娘知道幺兒要考秀才,瞧著倒是也挺用功,反正每日閉門不出,現在分家了,他們總不好再跑上門去檢查幺兒到底是在讀書還是在偷懶摸魚,隻希望這次考試,倘若再考不過,幺兒能把心態放寬,日後不要再有那些癡心妄想。
連考個秀才都被定義為癡心妄想的祝星淵待在家裡,每天隻隨意翻翻書,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陪玲瓏玩樂。
對他來說,考個秀才著實小菜一碟,根本無需費工夫。
就這樣,時間一晃而過,到了二月縣試,祝星淵又去了一趟鎮上,請私塾裡的先生為自己作保。先生已經為他作保數次,很熟練了,唯一一點就是不知道這回他這弟子到底能不能考過……
除此之外,還需要與其他四名考生互相作保,祝小四的人緣嘛……一個懶漢,平時在家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都靠爹娘伺候,恨不得一輩子躺在床上,這樣的人,腦子再聰明,你指望他能花多少工夫讀書?
於是祝星淵還沒離開私塾,便已經受到了來自昔日同窗的嘲諷。
一個穿著藍色長衫,一副文縐縐模樣的書生搖了搖手中折扇,二月這天其實還挺冷,祝星淵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能把個扇子揮舞的虎虎生風,穿得也那麼少,可能他比較土,不能理解這種風雅吧。
這書生瞥了祝星淵一眼,祝星淵與他人結保後便要回家,後日縣試,他是不會把玲瓏一個人放在家裡,要帶著她一起的。
祝星淵從他身邊經過時,這書生風度翩翩地搖起折扇,感慨道:“也不知道某些人今年到底能不能考中這童生。”
與他站在一起的還有其他幾個同窗,有村子裡的也有鎮上的,反正平時跟祝小四不大對付,主要是祝小四這人懶,懶得來事,誰給他好的他就能跟誰跑,也沒什麼骨氣,但架不住生了一副好皮囊,連帶著先生都舍不得對他說幾句重話,這不就惹了彆人的眼嗎?
真的太好笑了,一個童生而已,連考數年都考不過,簡直貽笑大方。
“要是我啊,這麼多年都考不上秀才,我早羞愧的投河自儘了!”另一個書生搖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家中父母省吃儉用供來讀書,這束脩的銀子交了,卻幾個月不來私塾,真當自己是文曲星下凡?”
“哈哈哈哈哈王兄,你還真信什麼文曲星下凡的說法啊!那不過是某些人對自己無能的掩飾而已!真要是文曲星,哪能連個小小縣試都過不了!”
幾個人嘲諷的那叫一個得意,滿心以為祝小四會抓狂,畢竟這家夥之前就禁不起彆人戲弄,誰要是說他一句壞話,他臉漲紅半天都不知該如何反擊,同窗們便漸漸都喜歡上戲弄他。
誰知祝星淵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便從他們身邊經過,使得三人的笑臉尷尬地僵在了臉上,半天沒有變化。
這人家理會他們,他們覺得對方沉不住氣,人家不理會了,他們又覺得沒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