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片龍鱗(四)
此情此景, 就是再尷尬,彼此雙方也要維持表麵和諧,那幾個姑娘便也笑笑:“聽說四妹妹身體不適, 我們很是擔心, 便趕過來看看, 瞧瞧是否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 不知四妹妹可好些了?”
四姑娘柔順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幾位姐妹, 麵上笑意不變,隻當這事兒從未發生過,她慣是柔弱的性子, 從不與人論長短,再加上身份特殊,卻又容貌才情勝出其他姐妹一大截,因此在府中並不得姐妹們歡迎, 姑娘家私底下的小打小鬨也還罷了, 這回卻想要敗壞她的名節,著實可恨。
隻是她心底又知道,即便是彆人害了自己, 也沒有什麼法子對付, 誰叫她寄人籬下,身份尷尬, 如今也隻盼著能早日與大哥成婚,早些搬出府去, 過自己的日子。
“四妹妹可彆生氣,我們也不是故意打擾你。”綠衣姑娘狀似親昵地挽住四姑娘的手,“日後等你嫁給大哥,便是我們的大嫂了, 還想著嫂嫂多多幫襯我們這些小姑子呢。”
說著,其他姑娘也都發出清脆的笑聲,成功讓四姑娘紅了臉。
這事兒終究是雲淡風輕地過去了,連前來拜佛的老太太都沒驚動。
回府後,四姑娘想起今日之事還有些後怕,她揮退下人,一人坐在窗邊,那位救她的人似乎是個年輕道士,隻是寺廟裡,又為何會有年輕道士?害她的人必定在幾位姐妹裡邊,可是為了府中和諧,即便捅到老太太跟前也沒用,反倒平生事端,這個啞巴虧,她終究是隻能忍下。
正想間,一束花卻突然出現在麵前,四姑娘愣了一瞬,才發現窗前不知何時多了個俊美高大的男子,她不由得露出笑容,“大哥!你回來啦?”
大公子隔著窗戶將她擁入懷中,“想我了沒有?”
她粉臉微紅,又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但還是忍不住內心洶湧澎湃的愛意,點了點頭。
大公子麵上笑意更深,他是嚴肅沉穩的性子,惟獨在這個妹妹麵前無法掩飾,若非如此,兩人也不會打破重重障礙走到一起,很快他們就能成親了,等到成親,他便請求外放,帶她離開這個家,過隻有彼此的生活。“再忍一忍,嗯?待到我們大婚,我便帶你離開這裡,以後就隻有我們兩個在一起。”
四姑娘也十分期待這一天提早到來,她在這個家的牽掛,隻剩下大公子一人,若是能跟他在一起,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
兩人好不容易衝破桎梏,得到老太太的首肯能夠成親,不管彆人說什麼,她也不會放棄了。
大公子又擁著她,說了許多悄悄話,直到更深露重,他才依依不舍地離去,四姑娘眼看著的背影,心中萬般不舍,兩人正如無數沉迷熱戀中的男女一樣,一分一秒都不想分開,恨不得無時無刻不黏在一起。
到了次日,四姑娘照例起了個大早,前去老太太院子裡侍奉。
她是府中二爺之女,卻不是二夫人所生,也不是二爺的姨娘們所生,而是二爺從外頭抱回來的私生女,這身份自然尷尬,嫡母對她不冷不淡,待到二爺去世後,她便被老太太帶到身邊撫養,因為這敏感的身份,四姑娘與府中其他有底氣的姑娘不同,更加敏感,也更加自卑,伺候起老太太從不假手他人。
可直到她與大伯父所出的大哥之間有了莫名情愫,四姑娘才從大哥口中得知她的生父並非二爺,雖然兩人之間毫無血緣關係,但到底兄妹相稱十幾年,彆說是老太太不答應,就連大夫人二夫人都不願答應,這傳出去成什麼樣子,府裡其他姑娘難道都不嫁人了?
即便如此,大公子仍舊堅持要娶四姑娘為妻,他前不久高中狀元,已得了聖上青睞,甚至向聖上求了恩典,雖然此事驚世駭俗,然而隻要上位者一張嘴,是醜聞還是佳話,也不過上下唇齒一碰。
兩人的關係算是過了明路,四姑娘在府中過得並不快活,謹小慎微戰戰兢兢,他由憐生愛,又因為得知彼此不是兄妹,才放任愛意滋長,眼看便要有情人終成眷屬,外放後離開京城,天高地遠,老太太也管不著他們,她可以儘情快樂的生活。
隻是成親前這段時間,怕是還要她多加忍耐。
這一番見麵,大公子深愛四姑娘,自然察覺出她情緒有些不對勁,便問了他派在她身邊保護的下人,得知今日老太太帶著家中的姑娘們前去燒香拜佛,四姑娘似是回來時麵色有些蒼白,問了她怎麼回事也不說,隻說有些不舒服要休息,想來事情不會如她所說那般簡單。
家中其他妹妹對四姑娘的態度,大公子最是清楚,他自幼便護著她,也正是因為怕他,其他妹妹才不敢太過分,大房的姑娘還好些,二房的姑娘簡直將四姑娘視為眼中釘,且二夫人因為二爺的事兒,對四姑娘多有厭惡苛待,她在這府中過得委實不易。
即便是被老太太要到身邊撫養,可要晨昏定省伺候老太太,能叫挑剔的老太太都誇她,她又要付出多少?
得知自己並非二爺親生後,四姑娘對自己的身世徹底絕望,她原以為自己是個外室女,卻不曾想連外室女都不如,竟是個父不詳!
而二爺已經死去,根本沒人知道她的生父是誰,是以即便與大公子有了婚約,她也時常憂愁,大公子也正是因此才想要帶她離開,不受這些煩心事困擾。
老太太自詡將四姑娘當做親生孫女來疼,誰知道她轉頭便勾引了最出息的嫡長孫,甚至迷惑的嫡長孫為她頂撞長輩,她雖然疼愛四姑娘,可這疼愛是有條件、有限度的,和前途無量的嫡長孫比起來,彆說是四姑娘,就是大爺都得往邊上站!
因此老太太自然是不肯答應這樁婚事,甚至還想悄悄把四姑娘送去莊子裡看管起來,或是直接剃了頭發做姑子,不曾想大公子私底下派人保護著四姑娘,一旦有什麼動向,他都會第一時間趕回來。
老太太怎麼反對,大公子都吃了秤砣鐵了心,以至於老太太氣得病了一場,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四姑娘衣不解帶的侍奉,才叫她老人家稍微氣順些,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孫女,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也不能無視,最終還是首肯了,有情人守得雲開見月明,也算是一場佳話。
送走了大公子後,四姑娘抬頭看向天上明月,她正想回去睡覺,卻突然發現那皎潔的月亮中似乎出現了一隻血色蝴蝶。
四姑娘還當是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那是真的。
血色蝴蝶由近及遠,慢慢停在了她麵前的窗棱上。
這個季節怎麼還會有蝴蝶?而且還是這種鮮紅色的……看著莫名叫人心底發慌,可是又十分美麗,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血蝴蝶緩緩振翅,居然真的飛到了她的食指上,四姑娘驚奇地看著它,湊近了打量,越是近看,越是發覺這血蝴蝶非常漂亮。
這隻蝴蝶就像是來時一樣,在四姑娘指尖上停留片刻,又翩躚而去。
晚上四姑娘的夢裡是震天的喊打喊殺聲,還有利刃刺透身體後的痛呼,她幼時曾發過一次高燒,大抵是三四歲的時候,之後便將從前的事情全忘了,老太太說她是剛出生就被抱回來的,四姑娘自然也不會懷疑。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外室女,後來發覺自己連外室女也不是,又怎敢去查自己的身世?
但在這個夢裡,她卻被一個溫柔的婦人抱在懷中,那婦人狠狠吻了她的額頭,說了句什麼,便將她塞給了另外一人,之後便是噴薄而出的鮮血,似乎濺了她一臉,抱著她的人開始往外走,四姑娘拚了命想要看這人長什麼樣子——直到夢境快要破碎,她才看清楚,那是爹爹的臉!
二爺雖不是她生父,卻對她十分疼愛,其他子女加在一起都不如四姑娘受寵,隻是二爺英年早逝,四姑娘七歲的時候,他便撒手人寰,打那以後,她才被老太太領到身邊撫養。
因為二爺在世時最疼愛她,所以二夫人也最討厭她,連帶著二房其他姑娘們都視她如敵。
在這樣的孤立中,是大哥給了她溫暖與愛意,讓她知道在這如履薄冰的府中,還有人疼她愛她。
她現在也盼著能夠早日與大哥一起離開,成了婚就好了,從前的事情她都不想再提,以後她想要跟大哥結為夫妻生兒育女,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其他的什麼都不想要。
至於那隻血蝴蝶,四姑娘很快便忘記了。
大公子很快查出那日在寺廟裡是哪位妹妹的手筆,他神色冰冷,小姑娘們偶爾私底下打鬨可以不當回事,她們屢屢欺負小四,小四心地純善不與她們計較,可不代表他對此也無所謂,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還是要吃點教訓才知道不能隨意害人。
小四既然不想他知道,他悄悄的做也就是了。
隨後,四姑娘便聽說三姐不小心落了水,叫家裡的小廝給救了上來,救上來時那衣服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老太太做主要將她許配給那小廝,三姐哭天喊地的不願,最後雖然封了小廝的口,三姑娘卻倒在床上好些時日沒起來,四姑娘與她關係並不好,但姐妹名義在這裡,仍然要與其他人一起去看望,誰知三姑娘一見她便怒目而視:“是你!肯定是你!你報複我!”
四姑娘麵無表情:“三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為何要報複你?”
三姑娘一窒,這要是說了,那不是承認先前是自己搞的鬼嗎?她當然是不肯認的,便無理取鬨:“彆以為你要嫁給大哥就能當我們家的主了!你就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女!如果不是大哥心善,你哪裡配得上!我是不會改口叫你嫂子的!小人得誌!從前見著我們畢恭畢敬,自打要與大哥成親後,看你這囂張跋扈的模樣!”
四姑娘握緊了拳頭,難堪又羞恥。
雖然是帝王賜婚,可她與大公子兄妹相稱十幾年也是事實,傳出去必然不好聽,但這樁婚事已成定局,老太太便三令五申,不許府中下人再提他們兩人是兄妹的事兒,但下人們聽了,三姑娘卻不停。
“不叫嫂子,便也彆認我這個大哥!”
三姑娘知道四姑娘的心傷在哪兒,於是逮著點兒使勁刺,就是要讓四姑娘難受,可對上大公子她立馬便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