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片龍鱗(一)(1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668 字 8個月前

第九十七片龍鱗(一)

說起來, 夏天是要比冬天好的,因著冬天除卻饑荒,還有寒冷, 身上若是沒點禦寒的衣物, 怕不是活不過幾天。

夏天的話,雖然仍舊是吃不飽飯, 偌大的日頭又曬得人頭暈眼花,到底不用為身上那二尺布犯愁, 但遍地餓殍,禁不住發爛發臭, 官府不作為, 無人掩埋, 路邊的屍骨都叫野狗叼走,死人吃多了,這些畜生竟也變得挑剔起來, 牙口一亮, 對還活著的人又多了食欲。

吃過死人肉的野狗,眼珠子都是發紅的, 體型也較一般野狗更大更壯,看著便十分駭人。

此時, 一個瘦弱單薄且又黑又乾的小男孩正攥著一根樹枝,無比警惕地盯著四麵八方向他包圍而來的幾條野狗。

這幾條野狗也是實在饞活人肉, 恰逢這小男孩在死人身上尋摸食物或是細軟,驚動了野狗, 死人肉都吃得,活人肉又怎麼吃不得?便是這小男孩身上沒二兩肉,又全是骨頭, 但活物就是比死物有吸引力,到時候撕碎了啃一啃舔一舔,把骨頭朝窩裡一放,便多了磨牙的器具。

亂世之中,畜生比人活得好。

小男孩手上的樹枝連樹皮葉子都沒有,都是叫逃荒的難民們扒光了吃的,裡頭的枝乾煮不熟嚼不爛咽不下去,才無人問津,他撿了這個做武器,可野狗們哪裡會怕?

登時就一個狠撲咬了上來,疼得小男孩麵露痛色,然而他知道這不是喊痛的時候,因為他想活,想活就不能喊不能哭,現在雖疼,命卻還在,若是被這痛楚攪亂心神,那才叫真的死透了。

趁著那野狗咬住自己小腿,利齒深入皮包骨的腿肉,小男孩用樹枝尖銳的那頭用力刺向野狗肚腹——這是野狗身上最脆弱柔軟之地,一旦被刺入便是劇痛無比,這畜生又懂什麼,小男孩被濺了一身血卻麵不改色,拔出樹枝,狠狠刺向野狗眼睛。

雖然沒什麼力氣,但出手皆是狠招,且一擊致命,甚至於驚駭到了其餘的野狗,那隻被捅穿肚腸與眼睛的野狗哀嚎一聲,四腳朝天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不動了。

小男孩咬著牙,便是死他也要多拖兩條野狗做墊背,沒人能叫他不明不白的去死!

剩下的野狗在短暫的驚駭後,終究是貪婪,不舍得放棄眼前這塊活肉,又開始試探著朝他走近,小男孩抿著嘴唇,一條腿被咬傷跑不快,他必須再冷靜一點,才能找到活命的法子。

就在他調轉樹枝尖頭準備時,卻突然聽見一聲笑。

那笑聲十分詭異,似是來自他耳邊,小男孩嚇了一跳,循著笑聲,隻見一戴著古怪麵具的青袍人站在樹梢上——當真不誇張,真真兒的是站在樹梢上,分明是個成年男子,少說有百來斤重,那連一隻鳥兒都不一定承受得住的細弱樹梢,有人站在其上,居然還紋絲不動!

稚子無知,哪裡見過這樣的人,更不知什麼叫做“武功”,還以為看見了仙人。

接下來更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那仙人飛葉為刀,明明是剛剛長出的嫩葉,因著太高了才無人采摘,卻被這人拿來做武器,一葉一葉,儘數沒入野狗腦門,野狗齊刷刷倒下,連掙紮都沒有,便全都斷了氣!

小男孩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眼見那仙人要離開,他急得大叫:“站住!”

青袍男子停下腳步:“哦?”

“你那是什麼本事?”初生的牛犢不怕虎,語氣衝衝,“我也想學!你教我!”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跟態度,叫那青袍男子很是訝異,“你想學?”

“想!”

學會了就不會再被人欺負!不用東躲西藏,怕被人捉了去吃!

青袍男子沉吟片刻,突然腳尖一點:“追上來,我便收你為徒。”

他輕功卓絕,可一日千裡,便是在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小男孩卻毫無武學根基,腿還被咬爛了一條,跑起來一瘸一拐,劇痛難忍。可這小孩兒也是有膽識,居然不顧疼痛,死死跟在身後。

青袍男子故意放慢速度,每跑一段距離,都會停下來等待,原以為這麼點的小孩會放棄,不曾想他卻十分地執著,拖著一條爛腿,仍舊不折不撓。

便是根骨差,有這樣一份心性,將來的成就也不容小覷,雖然小小年紀心狠手辣,可在青袍男子看來這完全不是缺點,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成功,才能有大造化。

他從樹梢落地,拎起小男孩,小男孩頭一回體驗何謂騰雲駕霧,連腿上的傷如何嚴重都忘記了,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有朝一日,我也要這樣厲害!我也要身在雲端!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是停了下來,小男孩失血過多,又餓又累,腦子暈乎乎,被提溜在手裡宛如死了一半半死不活,青袍男子隨手一丟,他便摔在地上,但好在早已習慣疼痛,這點摔打算不得什麼。

這是一個很大的地方,四周種著一片杏花,杏花紛紛,生機勃勃,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滿含喜悅:“爹爹!你回來了!”

青袍男子一改先前的邪肆狂放,彎腰抱起那隻有他膝蓋高,連走路都還有些不穩當的小女娃,“乖女兒,有沒有想爹?”

“想!”小女娃用力點頭,依戀地摟住父親的脖子,把圓嘟嘟粉嫩嫩的小臉蛋朝他的臉上蹭上一蹭,奈何蹭到的是麵具,便伸出一隻小胖手,試圖取下。

男人輕笑,單手抱著女兒,另一手則取下麵具,露出一張清雋風流的麵容,瞧著約莫有三十幾歲,沒有留胡子,瞧著不像江湖中人,倒似風流名士。

小女娃抱著爹爹青麵獠牙的麵具,好奇地看向地上的小男孩,黑不溜秋一團,她動了動小胖腿兒,青袍男子便將她放下,摸摸她的小腦袋:“皎皎,這是爹爹帶回來的,以後便留在島上與你作伴,好不好?”

皎皎小姑娘聽到爹爹這樣說,不由得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她生得十分嬌俏可愛,圓圓的小臉圓圓的眼睛,還有著嫩生生的嬰兒肥,瞧著跟個年畫娃娃一般,格外喜人。

小姑娘走起路來十分緩慢,宛如鴨子撲騰,也不嫌棄小男孩身上臟汙,“哥哥……”

她慢吞吞想著字句,畢竟才三歲,話還說不全乎,“肚子叫叫。”

小男孩那黝黑乾瘦的臉上迅速閃過一抹尷尬,他好幾日沒吃著東西,否則也不會鋌而走險,去死人堆裡摸吃的,從而被一群野狗盯上。

青袍男人待女兒很是疼愛:“那我們把皎皎的糕糕分一塊給這個哥哥吃,好不好?”

聞言,小小的皎皎十分苦惱,她伸出短短嫩嫩的食指放進嘴巴裡咬住,糕糕是她最愛吃的,而且怕她生了蟲牙,每日吃的分量都有限,在為數不多的分量中再分一些給這個哥哥……

半晌,小姑娘委屈巴巴點點頭:“好吧。”

嘴上是說好吧,其實心裡十分苦澀,抱著爹爹的脖子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往下掉,當真是可憐又可愛。

青袍男子失笑,讓人將小男孩帶去處理下傷口,抱著女兒進了屋子,把她的糕糕拿來哄她吃,誰知這小姑娘竟然十分守諾,搖搖小腦袋:“給哥哥吃,說好的。”

這麼大點小人兒,還記得呢。

“爹爹讓人再重新做一份給哥哥,皎皎的糕糕就皎皎自己吃。”

她聽懂了,小臉兒上瞬間露出無限笑意,稚嫩天真,青袍男子不由得笑起來,吻了吻她的麵頰,親自喂她吃糕,小女娃兩隻手捧著糕點,雖然生得漂亮又愛乾淨,但到底年紀小,手不聽自己使喚,常常抖摟,以至於糕點散落一身,青袍男子便耐心十足地捧住她的小手,幫她接住滑落的那些糕點碎屑。

皎皎吃著吃著,忍不住想與爹爹分享,舉起小手送到他嘴邊,青袍男子失笑,也不嫌棄女兒咬過,也咬了一口,皎皎小姑娘便開開心心笑起來,小臉兒上滿是歡喜。

她吃完了糕糕,被爹爹帶去洗手,洗完了小手抹上香膏,就又是香噴噴的小姑娘。

那邊小男孩也經曆了此生最好的待遇,不僅有人為他處理傷口,還有熱水可以洗澡,雖然給他洗澡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婆子,男女有彆,然而他沒什麼力氣反抗,那婆子手勁兒大的驚人,硬是將他剝了個精光丟進了浴桶,又用一種奇怪的帕子捋他,那帕子好生神奇,捋了一遍,就將身上汙垢弄得乾淨,如此搓了幾個來回,總算是搓完了。

小男孩也因此險些被搓掉一層皮……

他被搓時還不覺得,現下搓完了,換上了乾淨衣裳,才發覺身上疼得厲害,這衣裳布料十分輕薄柔軟,穿在身上無比舒適,是他從未碰過,甚至見都沒有見過的好料子。

小男孩心下不安,他常聽人說,有那等惡人,喜歡抓年輕小男孩去做補,青袍人那麼厲害,不會也這樣狠毒吧?

然而他被拎回來時一路渾渾噩噩,又失血過多,都忘了要看來時路。

彆說是來時路,哪怕是上了島,那漫天遍野的杏花林就已經讓他看花了眼,更彆提其他。

逃也逃不掉,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洗乾淨的小男孩雖然還是黑瘦乾巴,但眼睛很大,鼻梁很高,日後想必會出落成個迷人的美男子。

青袍男子朝他招手,在他試探著走近後,一把抓住他,小男孩嚇了一跳,瘋狂掙紮,半晌又被丟出去,青袍男子用勉勉強強的語氣說:“根骨還算不錯,你不是想拜我為師?還不下跪?這是對師父的態度嗎?”

這年頭能活著便已不易,誰有個手藝,那都生怕被人學走,小男孩簡直不敢相信真的會有人願意將自己的本事教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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