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片龍鱗(六)(2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677 字 2個月前

姬無病看著這個曾經的臭小子,性格那麼好,無論他怎麼為難欺負,都溫溫柔柔蹲下來背他,可現在這孩子已經麵目全非了,認不出了。

“你想知道什麼?”

折寒的唇動了動,姬無病笑起來,“你想知道折弋究竟為什麼收你為徒?”

這還用問嗎,折弋那老小子可從來不是什麼大善人,他為何要在難民中獨獨救了折寒,又收折寒做徒弟?自然是因為折寒根骨奇佳,有承載他心願的價值。

折弋還年輕時,醉心武學,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在娶妻後,著實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直到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弱,也喪失了雄心壯誌,甚至連鳳凰神功的兩層功力都使不出來。

若要當天下第一,便要斬斷一切情緣,折弋卻不舍得殺死妻子,直到他生出心魔,回過神來,妻子已氣若遊絲,姬無病便是當時遇到他們夫妻二人,他與折夫人有舊,為了救她,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你當折寒為何叫我一聲姬兄?老夫也不過比他大了一個月。”姬無病眯起眼睛哼笑,“這逆天改命救人之術,我剛教給皎皎,為了救人,便要蒼老至此,可我比折弋好多了,我不後悔。”

原本折夫人少說還能再活個十來年,可誰知她懷孕了,又一定要將皎皎生下,她這條命本就是姬無病費儘心血救下來,怎麼可能還撐得起一個胎兒?

折夫人難產而亡,姬無病還以為折弋會發瘋,誰知這人從此變了個性格,不曾想,一切都是偽裝。

折弋臨死前說自己後悔了,他後悔當初沒有親自殺死妻子,也許那時候他動了手,如今成為天下第一的便是他自己,而無需把自己的願望,付諸在折寒身上。

“明白了嗎?你也好,皎皎也好,都是折弋手中泥偶,捏圓搓扁,你知道要怎麼做才對嗎?”姬無病大剌剌地說,“留下來,放下過去,跟皎皎成親,生他十個八個大胖小子,帶著胖小子們一起來給折弋那偽君子上香,氣得他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這才是——”

他悶哼一聲,折寒卻慢慢將麵具戴上,姬無病不會武功,但他擅製毒,之所以說了這麼多話,隻是為了拖時間,讓折寒受製,逃不走了,皎皎回來自然就能看見他。

可折寒早就上過當,如何還會栽倒兩次?

他已經不是曾經的折寒,折弋將他變成了魔鬼,鳳凰神功擾亂了他的心神,姬無病卻還當他是那個傻小子。

折寒扶住了倒在自己麵前的姬無病,麵無表情,眼神冰冷,殺了柴泰之後才發覺,其實殺死那些曾經有過情誼的人,並不算什麼,而殺死這些人所帶來的,是突破性的強大。

活著已經沒有了意義,可天下第一,折寒也想要。

師父得不到的,他要得到。

至於皎皎,早在他被折弋刺穿心脈時,彼此之間便已注定要成陌路。

折寒離開無塵島後,開始熱衷於向那些高手挑戰,排名在前的高手們無一不被他擊敗,一開始他隻打敗他們,不對他們動手,可後來,他都會乾脆利落地殺死對方,武林中人從一開始對他的覬覦與敵意,到變成深深的忌憚、恐懼,甚至稱他為大魔頭,要討伐、圍剿於他。

這一戰,折寒以一人之身,誅殺各大門派總數千人有餘,正式成為了數百年來第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他心中澎湃著殺意,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要鮮血來撫慰,這一刻,他徹徹底底將皎皎忘記了,她不再是他心愛的人,不再是他疼著養大的小師妹,直到折寒無意中吃了一塊糖糕,才驟然響起幼時那拎著小花籃,與他分享糕點的小姑娘。

她現在怎麼樣了?

這樣軟弱的想法,隻維持了片刻,身後陡然傳來一道掌風,坐在山穀之中的折寒偏頭躲過,心頭微驚,如此深厚的內力,便是柴泰折弋也不曾有,是誰?

他猛地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出現了三位老僧。

他們身著灰色僧衣,慈眉善目,折寒緩緩取過邊上的麵具戴上,“來者何人?”

這三位乃是少林寺輩分極高的大師,名為戒嗔、戒怒、戒癡,據說每人歲數都有百歲以上,功力深不可測,常年坐於藏經閣修煉佛法,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上一次他們出山,還是亂世,梟雄各自為營,卻害苦百姓,三位大師因此走出藏經閣,自那之後,又是快二十年不曾出現。

沒想到居然還活著。

方才那隻是一道掌風,已讓折寒目露冷意,這三人乃是自幼便一起修行的師兄弟,每個人拿出來都是絕對的強者,更何況是三人聯手?

折寒再厲害,也難以與之匹敵。

他一般是不用武器的,說來諷刺,迄今為止,折寒的武器還是折弋為他打造的那把袖中劍,他自離了無塵島之後,未嘗敗績,就連上一任武林盟主柴泰,與任意操控他人性命的怪醫都死在他手中,那些所謂的一流高手,更是不堪一擊,折寒變得傲慢,他不再是那個看到斷腿的小鳥都會妥善照顧的少年,他已經不將旁人的性命當回事了。

所以會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這三位大師聯手,折寒毫無抵抗能力,他的鳳凰神功練到了第六層,久久不動,戒嗔大師一掌將他打入山崖,慈眉善目,口念阿彌陀佛,卻道:“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施主心中尚有執念不曾放下,何苦如此?”

“阿彌陀佛。”

他們沒有殺折寒,也不會造殺孽,三位大師想要將折寒帶會寺裡,讓他日夜聽禪念佛,興許能洗去他心中恨意與戾氣。

可折寒寧死也不肯聽從,眼見他隻剩一口氣仍舊執迷不悟,三位大師長歎一聲。

活不了了,這人,還是任他自生自滅,消散於這天地之間吧。

彌留之際,折寒心中充滿了不甘,他似乎能夠理解師父為何會有那樣的心情,就這樣輸了,就這樣被打敗了,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人人都想成為天下第一,若是今日就死在這裡,他還如何做天下第一?那三個和尚……

為何會如此?

若是他早將鳳凰神功練到第九層,若是早已練成,不求羽化登仙,但求雪恥,將那三個和尚殺了!

憑借這股子不甘死去的意誌,折寒昏昏沉沉,隻覺得有人為自己擦身喂藥,他在心魔中苦苦掙紮,麵前又不停浮現出折弋的麵容,冷酷又無情,似乎對他充滿了失望。

不,他會是天下第一,他一定會是天下第一!

折寒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個非常纖細的背影,他試著動了下手指,發覺身上那股劇痛已經消失無蹤,那纖細的背影轉過身來,麵上卻戴著折寒的麵具。

她是誰?

折寒認不出來。

他已經認不出皎皎來了。

皎皎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那樣,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很高興:“嗯,師兄的燒已經退啦,再養一養,一定會恢複健康的!”

折寒宛如看著陌生人一般看著她,他們……多久沒見了?從那年她與姬無病去采藥,他被師父刺中心脈丟下海,從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皎皎……是皎皎。

皎皎給他把了脈,又給他端來了藥,一口一口喂著他,折寒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心中又生出那種奇怪的感覺,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隻有看到皎皎才有,所以他才總是躲著她。

皎皎自顧自道:“等師兄好了,咱們就回島上吧,杏花又開啦,今年結的杏子應該不會再像過去那樣苦了,還有啊,我之前給師兄采的藥已經曬好啦……”

她還像那個沒長大的小姑娘,一張嘴叭叭叭,總是有無數的話要講,可這一回,折寒沒有再回應,也沒有打斷,隻是安靜地聽著她說。

皎皎喂完了藥,探身到床裡,想將另外一床被褥抱走,結果突然心口一陣劇痛,她拿不住那被子,整個人無力地倒下。

折寒麵無表情地接住了她,上一次抱她是什麼時候,他不記得了,正如他有多麼愛她,也不再記得。

麵具下,皎皎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這雙眼睛如此美麗清澈,卻漸漸失去了靈魂。

斬斷情緣,舍棄一切,才能練就神功,成為天下第一。

折寒抱著皎皎,她最後還是閉上了眼睛,有一滴淚水自麵具下流淌,落在了折寒指尖,燙的驚人,似乎將他冰冷的靈魂都燙的劇痛。

他低下頭,顫抖著取下了皎皎的麵具。

本該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肌膚嬌嫩,吹彈可破,麵具下的人臉,除卻那雙眼眸外,卻皺紋密布,蒼老不堪,仿佛老了幾十歲。

折寒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落淚。,,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