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天下第一,有什麼好呢?
折寒已經做了許多年的天下第一,一開始他確實是高傲的、得意的,可隨著時間過去,這份盛名便化作了瘋狂的孤獨。
他想皎皎。
想的發了瘋。
所以他回來了,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再也不讓皎皎哭了,他發誓。
“師父這是什麼眼神?”折寒將衣服給折弋穿上時,看見他滿是怒火的眼睛,聲音冷淡,“怎麼,師父想殺了我?很可惜,當時師父沒能及時下手,以後恐怕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他頓了頓,他生前還活著時,還是那個人人畏懼的天下第一時,他早已對武功失去了興趣,在他腦海中,隻剩下了皎皎,在神智清醒,逐漸找回自我後,折寒餘生的每一日,都在對皎皎的思念中度過。
他和折弋一樣,都後悔了,隻不過折弋後悔的是沒有親手殺死所愛,而折寒後悔的,是自己真的殺了皎皎。
姬無病臨死前的話總是在他腦海中回蕩——留下來,放下過去,跟皎皎成親,生他十個八個大胖小子,帶著胖小子們一起來給折弋那偽君子上香,氣得他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寧。
是的,他應該這樣做的,而不是真的按照折弋為他準備的路,成為斬斷一切情緣的天下第一。
所謂的天下第一,不如皎皎給他的一塊糖糕。
折弋聽了折寒的話,氣得眼睛瞪大,很想說話,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折寒見他如此,溫和提醒:“師父彆擔心,以後數十年,你都會這樣過,皎皎很快就要及笄了,待她及笄,我會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我,我若是有幸娶到皎皎,一定與她夫妻恩愛,師父也很想看到這一幕吧?”
折弋的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出來,換作過去對師父感恩戴德無比信任的折寒,一定會擔憂無比,可現在這個折寒,他是從荒海歸墟出來的怪物。
他做錯了事,應當受到懲罰,為人時那數十年的痛苦思念,做花苞時連時間流逝都失去意義卻仍然猶新的記憶——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纏繞著他,他無法忘記皎皎,更無法忘記她在自己懷中那雙緩緩失去靈魂,黯淡的眼睛。
皎皎她多麼想要他回到她身邊,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但他卻不懂。
“師父的天下第一夢,徒兒無能,怕是要讓師父失望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看折寒的表情,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有哪裡感到不好意思了。
折弋記憶中,這個徒兒哪裡都好,天生根骨極佳,他又對他嚴格要求,樣樣都讓折弋滿意,惟獨一點不好,太重情義。但若說不好,卻也有好處,越重情義的人,斬斷一切的時候,就會變得越強,因為他將所有愛都拋棄了。
折寒的脾氣無疑是非常好的,除卻剛開始做難民四處流浪,剛被折弋帶回島上那會心防比較重,之後他很快便融入了島上,變得穩重、妥帖,最重要的是,非常溫柔。
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孩子,無論對誰,都抱著一顆慈悲之心,願意伸出援手。
應該是皎皎改變了他,所以折弋隻能讓皎皎成為那把能夠磨礪折寒的刀,他並非不愛自己的女兒,他隻是冷靜、理智、冷淡的分析出,皎皎是最鋒利的武器,折寒麵對她的時候,終將一敗塗地。
他其實也是在賭,因為他也不知道折寒會不會狠下心腸斬斷一切。
就目前來看,折弋顯然是失敗了,因為折寒非但沒有受他影響,反而直接了當告訴他,他要跟皎皎成親,還要氣死他這個師父。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師父這樣的人,怎麼配擁有皎皎那樣好的女兒呢?”折寒慢慢地說,將扣子給折弋扣上,慢條斯理,“但我後來又聽聞一句話,叫歹竹出好筍,既然師父是一切悲劇的源頭,那麼我就要將這個源頭扼殺於萌芽之中。我做錯了事,我受到了懲罰,師父做錯了事,師父也應當受到懲罰。”
他說著這話,眼神無比冰冷,折弋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徒弟,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這種眼神怎麼會在折寒身上出現?
外頭突然有人敲敲門:“師兄,好了沒有呀?我熬好了藥,可以進來嗎?”
然後折弋瞬間欣賞到了他的得意弟子是如何變臉的,對著他冷嘲熱諷紮心窩子的折寒,扭頭對皎皎那就是春天般溫暖,眉眼含笑,柔情似水,弄得皎皎小臉都羞紅了,真是的,出去這一趟回來,爹爹病了,師兄也變了……老是那種讓人害羞的眼光看她,討厭死了!
折寒接過皎皎手中托盤,在皎皎幫助下,將折弋身後放了個抱枕,然後親自喂折弋喝藥。
他下的手,折弋絕不可能好轉,但皎皎想救他,那就讓他喝吧,這麼苦的藥,多喝點也挺好,興許能夠洗去折弋的虛偽與無情。
折弋被迫一勺一勺的喝藥,這藥是真的苦……因為事關爹爹,皎皎自己開了藥方,還要去請教師父,雖然姬無病不知道折寒重活一回,但他對折弋也不是看得很順眼,這一老一少,在教訓折弋這一方麵很神奇地達成了共識。
姬無病在皎皎藥方裡添了幾味,黃連要多多的放!什麼老鼠屎啊夜明砂啊蜈蚣乾啊放就完事了!反正也吃不死,那就往死裡吃!
本身中藥熬好了就苦,加了料的藥,那怎是一個苦字了得,喝下去瞬間牙關咬緊頭皮發麻舌根苦到不行,要不是身體不聽使喚,可能折弋已經倒在床上渾身抽搐口吐白沫了。
“爹爹,是不是……”
皎皎見爹爹麵皮抽動,正要問,卻見師兄又喂了一勺進去,爹爹還咽下了,隨後師兄認真對她說:“皎皎,良藥苦口,你開的方子,怎麼可能會有不對呢?”
皎皎被說服了,她抿了抿小嘴,擔憂地看著折弋,“希望能有效,哪怕是讓爹爹能說話也可以啊。”
折寒擋住皎皎視線,柔聲道:“會的。”
皎皎覺得師兄的聲音也太好聽了,她小臉兒自進來後便一直紅撲撲的,這會也不好意思跟師兄說話,總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厲害,還是趕緊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免得在師兄麵前丟醜。
她一出去,折寒再次變臉,之前那藥還有半碗沒喂完,皎皎在時折寒一勺一勺喂,皎皎害羞出去了,折寒直接捏住折弋下巴上下一掰就往裡灌——
折弋出事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已經金盆洗手的柴泰非常擔心,也來到了島上。
皎皎看見義父可高興了,如果不是長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她簡直想撲到義父懷裡!
折寒許久、許久沒有再見過柴泰,他記憶中的柴泰,是個頂天立地、義薄雲天的漢子,疼愛皎皎,但卻死在自己手上。
柴泰察覺到折寒有些不對,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寒兒,你這是怎麼了?”
他曾指點過折寒功夫,兩人之間雖然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誼,折寒輕笑:“好久不見,柴伯伯。”
柴泰哈哈大笑,一手摟著一個,皎皎開心地被義父圈在臂彎,而折寒則先是僵了一下,隨即緩緩舒展開,也讓柴泰圈著,一起去看了折弋,見到這樣的折弋,饒是柴泰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很是惋惜,但聽說沒有性命之憂,又認為是不幸中的萬幸。
“能活著就是好事!”柴泰點頭,隨即道,“折兄,那鳳凰神功你不要再練了,待到身體養好,想要什麼沒有?”
折弋真想告訴這些人,他哪裡是練功走火入魔,根本就是那不孝徒兒害的!
可折寒名聲太好了,人緣也極好,哪怕是他將折弋從杏樹林帶出來的,也不會有人懷疑是他傷了折弋,偏偏折弋自己除了兩隻眼珠子哪裡都不能動,想說出事情真相都不行。
柴泰對折寒讚不絕口:“多好的孩子啊,因著折兄你動彈不得,他還親自給你做了個輪椅,待到天氣好了,我推你出去散步,曬曬太陽。啊對了,皎皎也快要及笄了,你說,要不趁這個機會,把那一對小兒女的婚事定下?我看皎皎見著寒兒便臉紅,寒兒見了皎皎也忸怩,這兩孩子,平時明明落落大方……”
他一邊說一邊笑,折弋聽得青筋直冒。
柴泰覺得自己做這個證婚人再好不過了,折弋現在臥床不起不能言語,他是皎皎義父,又與折寒有師徒情誼,他來做主,那不是理所當然?而且這一堆小兒女,本身便是兩情相悅,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趁著折弋還在,先定下來再說。
姬無病在邊上點頭:“我看行,臭小子可比偽君子可靠多了,以後他們多生幾個胖小子,嘿嘿,說不得還能有個跟老夫姓。”
他這麼一說,柴泰也忍不住開始做夢:“那,再多生一個,留一個跟我姓?”
兩人相視一眼,嘿嘿一笑,簡直像是皎皎肚子裡已經揣了娃。,,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