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轟地一下, 餘諾呆呆愣愣的,眼睛倏然睜大,整個人定在原地。
她的頭微微垂著, 臉頰旁邊的發絲落下, 擋住了一半的側臉。
陳逾征低聲說完這句話, 歪頭,往她耳廓裡吹了口氣。
因為他的話,餘諾下意識往下看了眼。
遲鈍幾秒後, 她幾不可查地倒吸一口涼氣。像觸電一樣, 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空間狹小, 她腿被絆了一下, 跌坐在椅子上。
她劇烈的反應似乎取悅了陳逾征。
他喉結動了一下, 無聲地笑起來。
剛剛的親吻又浮現在腦子裡。
餘諾幾乎無法思考,感覺一千萬個藍精靈在身體裡尖叫著上躥下跳,心跳快的她有些受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後, 她像被強行按下定格建, 不動,不說話,甚至連抬頭看他表情的勇氣都沒有。
車廂裡就剩他們兩個, 司機大叔回頭望了望,吆喝了一聲:“乾滿呢你們倆, 快下車。”
餘諾終於動了。
她的腦袋像老年失修的機器, 卡頓似的,一下一下, 無助地抬起來, 對上他。似乎很難以啟齒,餘諾每個字, 都是從嘴裡蹦出來的:“你...好了嗎?”
陳逾征無聲地說了一句話:“沒有呢。”
餘諾艱難道:“那,怎麼辦?”
司機大叔見他們還坐在位置上不動,似乎想走過來看看情況,“你們...乾嘛呢,怎麼還不走?”
餘諾心一緊。
陳逾征神色如常,應了一聲,“沒事,我們馬上就走。”
看陳逾征站起來,餘諾也跟著站起來,下車。
幸好這裡黑燈瞎火的,奧特曼和Killer他們已經打打鬨鬨走出去很遠。她就像一個鴕鳥一樣,含胸低頭,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陳逾征開車把她送回家。一路上,任憑他再怎麼逗她,餘諾硬是一句話都沒說。
車停下,看到熟悉的樓棟,餘諾解開安全帶,小聲跟陳逾征道彆:“我走了,你好好訓練。”
陳逾征點頭。
她又坐了一會,拿起包,拉開車門,他忽然喊了她一聲。
餘諾轉頭。
他暗示她:“不付個車費?”
餘諾:“........?”
陳逾征眼神下移,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紋身。
她瞬間明白過來,臉騰的一下紅了,連忙下車,站在車外,結結巴巴道:“下、下次吧。”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急忙甩上車門。
直到回了家,心臟還是像融化了跳跳糖一樣,砰砰砰地跳。
餘諾去倒了杯水,平複了一下心情。
手機震了一下,她拿起來。
quer:「下次親了才準走」
餘諾:「..........」
*
快七月份,上海的夏天徹底來臨。天空熾白,熱浪滾滾,蟲鳴和蟬叫聽的人心煩意亂。
從早上起來,餘諾右眼皮就一直跳。
她心神不寧地吃過午飯,手機響了。
是餘將的來電。
他已經很久沒給她打過電話。
餘諾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接起來,餘將聲音很平淡,說了兩句話。
電話掛後,餘諾愣在原地。
在沙發上坐了十幾分鐘,她拿起手機,給餘戈發了一條消息。
餘諾:「哥,奶奶死了,爸讓我們過去。」
進了臥室的房間,餘諾拉開衣櫃,準備找一條黑裙子出來。
注意到一個東西,她的手一頓。有些失神,慢慢拿起衣櫃角落那個手織的破布娃娃。時間已經很久遠了,布娃娃身上的碎花裙已經褪色,黑色的眼珠也掉了一個,隻能隱隱辨認出是在微笑。
這曾經是餘諾最心愛的玩具,奶奶親手給她做的。
...
...
下午,餘戈開車過來接她。
兩人一路沉默,到餘將發來的地址,他們在殯儀館下了車。明明是盛夏,這個地方卻透著絲絲陰冷,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餘將、孫爾嵐正在和二嬸說話。
瞥到他們進來,孫爾嵐的話停了一下。
二嬸主動上前,跟餘戈說了句話:“小戈,好久沒見你了。”
餘戈直接無視掉其餘兩人,對二嬸點點頭,問:“我奶奶呢。”
二嬸眼眶紅腫,明顯也是剛剛哭過。她歎了口氣,給他們指了指方向。
奶奶閉著眼,雙手交叉擺在身前,已經被梳妝完,換了身壽衣。
他們隔著一層玻璃。
餘諾彎腰,輕輕地把懷裡的白馬蹄蓮放在一旁,起身時,居然有些恍惚。
在餘諾的記憶裡,這麼多年,奶奶和二嬸是這個家裡,很少數的,會關心她和餘戈的長輩。
當初江麗知道餘將出軌,鬨去了奶奶麵前。
奶奶出麵勸了很久,最後協商無果,江麗一氣之下出國,丟下餘戈和餘諾不管。原本完整的家還是一拍兩散。也因此,奶奶一直都不待見孫爾嵐。
自從餘將離婚再娶,奶奶就搬回了鄉下。餘將再婚後,奶奶偶然過來一次,看到放學回家的餘戈和餘諾穿著脫線的舊毛衣,心疼地快要落淚,和餘將和孫爾嵐大吵一架。
隻可惜老人家年紀也大了,有心無力,根本沒法獨自撫養兩個還在上學的孩子。回鄉下的前一天晚上,奶奶偷偷給他們塞了幾百塊錢。
餘戈打職業賺錢後,帶著餘諾搬出去,基本就跟餘將斷絕了往來。他雖然忙,但是也會經常抽空帶著餘諾去看奶奶,陪老人家聊聊天。
上一次見奶奶還是半年前,她和餘戈回鄉下探望。
爺爺去世的早,奶奶一個人住。奶奶那時看著身體還好,人也很有精神。他們陪著奶奶聊了一下午天。
老人家言語中透露著些許寂寞。
餘戈提了幾次,讓奶奶搬去城裡跟他們一起住,“我自己買了房子,我和餘諾照顧你。”
奶奶擺了擺手,慈祥地看著他們:“你天天這麼忙,諾諾還要讀書,我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麻煩你們小孩子。”
晚上吃完飯,送走他們時,在暮色裡,餘諾回頭看了一眼奶奶。她孤身坐在門前的小板凳上,腳邊還圍繞著一隻黃色的土狗。
那時餘諾怎麼也想不到,這居然是最後一眼。
餘諾從小就對親情很渴望,小學的時候,最羨慕的就是同桌有父母來接。無論是江麗還是餘將,她都抱著些許希冀,隻不過時間久了,在這個家裡越來越像個外人,她也漸漸失望了。
從小到大,隻有奶奶給了她和餘戈僅有的溫暖。
但她卻什麼都沒做,還沒來得及孝順奶奶,甚至連一句告彆都沒有,奶奶就走了。
餘諾眼眶發紅,低頭掩飾了一下,擦掉淚水。
*
直係親屬要替老人守孝三天,然後火化,餘戈和OG那邊請了假。餘諾隻回家睡了兩三個小時,困了就在旁邊的椅子眯一會,和餘戈兩人一直都待在靈堂裡。
餘將工作忙,隻能抽空過來,待一會又急匆匆離開。第三天晚上,孫爾嵐帶著剛放學的餘智江來守靈。
小孩不知道生離死彆,被強行帶來吊唁,犟著想離開,哭鬨不止。
旁邊坐著休眠的餘戈被尖叫聲吵醒,皺了皺眉。
孫爾嵐安慰了他一會,“你乖乖的,媽媽等會給你去買糖吃。”
有殯儀館工作的人過來,跟她商量幾天後把老人火化的事宜。
餘諾連著熬了很久,已經疲憊不堪。她跪在墊子上點蠟燭,往旁邊火盆裡燒紙。
聽到響動,她一抬頭,看到餘智江正爬上靈台,伸手去夠摘奶奶的遺照。
“彆動!”
餘諾喊了一聲,一急,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想去把他拉下來。
跪的太久,她膝蓋已經發麻,自己也有些不穩。
餘智江被她的吼聲嚇了一跳,動作停住,轉頭看。
“你下來。”餘諾著急地扯著他的手臂,兩人都沒穩住,餘智江搖晃一下,直接從靈台上摔下來。
餘諾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下意識用身體給他擋了一下。
餘智江摔到餘諾身上,砰地一聲,頭磕上桌角。
幾秒之後,他頃刻爆發出了尖銳的哭聲。
哭叫立即引得孫爾嵐回頭,她瞳孔一縮,立馬衝上來,蹲在地上,“寶寶,你怎麼了?”
餘智江捂著額頭。
孫爾嵐著急上火,把手足無措的餘諾一把推開,急忙拉下餘智江的手。
血液順著他的眼角緩緩從臉龐滑過,孫爾嵐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
接著就是一陣兵荒馬亂,餘戈也起身過來看情況。
孫爾嵐摟著餘智江哭叫著:“快點喊車,喊車,去醫院。”
*
一個小時過後,餘將接到消息趕來醫院,扯住護士問:“我兒子怎麼樣了?”
護士摘掉口罩,隨口回了一句:“沒多大的事,小朋友磕到的是額頭,沒傷到眼睛,縫幾針就行了。”
餘智江在裡頭哭鬨,喊著疼。
餘將放下心,皺起眉問:“他怎麼還弄的來醫院縫針了?”
餘諾也很疲憊,坐在長椅上,低聲道歉:“他在爬桌子摘奶奶照片,我把他拽下來,不小心摔到了。”
餘將還沒說話,一直沉默的孫爾嵐爆發了,吼了出來:“不小心??你不小心??你看他摘照片,不能跟他好好說話嗎?他才幾歲??他懂什麼?你就是故意的吧,今天要是磕到眼睛,他一輩子都毀了你知道嗎?你賠得起嗎?”
餘諾抬不起頭來,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
孫爾嵐表情扭曲,指著她說:“我兒子要是真的出什麼事,你這輩子也彆想好過。”
餘戈看不下去,把餘諾擋在身後,不耐煩道:“你有完沒完?”
孫爾嵐氣的發抖,嘴裡還罵著,抬手想甩餘戈一個巴掌。
被他抓住手腕。
餘戈甩開孫爾嵐的手,“我勸你彆對我發神經,我脾氣也不好。”
餘將扶住孫爾嵐,不滿道:“你怎麼跟你阿姨說話的?她好歹也是你長輩。”
聞言,餘戈冷笑:“她也配?”
外麵鬨的太凶,連醫生都出來勸,“好了,家屬彆在這裡喧嘩,小朋友馬上就縫完針了,沒多大事,彆吵了。”
僵持一會。
孫爾嵐還在喋喋不休地咒罵。
餘將不耐煩地吼了她一聲,“你也閉嘴。”
餘智江縫完針出來。他哭累了,被孫爾嵐抱在懷裡哄。餘將也收斂了怒色,安慰他,“行了,彆哭了,爸爸等會帶你去吃好吃的。”
一家三口溫馨和睦。
餘諾站在旁邊看了一會,說:“爸,阿姨,那我們先走了。”
孫爾嵐沒理。
餘戈拉過她,跟餘將說:“醫藥費我已經付了,奶奶已經去世了,以後你也不用來找我,也彆去找餘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