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團黑影飄在半空中,迅速凝結成人的輪廓。
幾秒後，一對形容枯槁，五官扭曲的中年男女出現在杜小希的眼前。
女的穿著紅色襯衫黑色褲子，頭上滿是斑駁的白發。她眼睛凹陷成兩團黑紫色,嘴角流著血,背後散發著濃烈的黑氣。
男的則身材瘦削佝僂,臉頰極度凹陷,看得出死之前瘦得脫了形。
他的身後沒有縈繞著黑氣,一絲也沒有。
男鬼小心翼翼扶著女鬼的手臂，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柔和的愛意。
但女鬼的表情看上去麻木而哀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界好像並不關心。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杜小希提前準備好的台詞毫無用武之地，一下子卡了殼。
她曾以為這裡是一隻小孩的鬼魂在惡作劇,也曾懷疑是一隻怨氣深重的女鬼在作祟。
萬萬沒想到呆在孤樓的是一對夫妻鬼。
“小姑娘。”滄桑陰冷的聲音響起,男鬼主動開了口，“上午的時候，你說過可以幫我們。”
男鬼看著女鬼的時候滿目柔情,但此刻他盯著杜小希,卻是冰冷陰森，充滿了戒備和懷疑。
杜小希用力掐了掐掌心，快速鎮定下來。
毫無疑問,這對鬼就是孫德斌吳小芳。
她點點頭，“孫叔叔,吳阿姨,你們好。我答應了幫您二位找兒子，就一定不會反悔的。”
見對方溫和有禮，對它們既不害怕也不抵觸,男鬼戒備的表情稍稍放下了一些，“要不是你接受過鬼淚，我是不會信你的。”
杜小希很想就“鬼淚”兩個字深入詢問一下，卻見白發蒼蒼的女鬼神情大變。
兒子兩字像是觸到了她的禁忌詞彙一般，麻木的表情迅速猙獰起來。
“兒子，我兒子呢？”她整個人開始發抖，兩行血淚從青紫的眼洞流出，痛苦地扭動著身子，“兒子去哪兒了？他去哪兒了？！他為什麼不回家？我在等他啊！”
與此同時，女鬼身後的黑氣突然變得濃鬱，怨氣讓屋內的溫度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降低。
杜小希驚得倒退一步，捂住嘴。
這個女鬼的怨氣之深，比起當初的費芸芸，有過之而無不及。
關鍵時刻男鬼迅速抓住女鬼的手，一邊將她控製住，一邊溫柔地哄道：“小芳啊，兒子會回來的。這裡是他的家，我們是他的爹媽，他是個好孩子，一定會回來的。”
“真的嗎？”女鬼看著男鬼，狂暴的氣息漸漸平息，轉而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
男鬼拍著她的手，輕車熟路哄道：“真的。馬上小誌就會回家了。你去樓上玩會小誌最喜歡的皮球吧。”
女鬼一聽皮球倆字，很快便平複了心情，變得喜笑顏開。她拍著手，開心得像個孩子，“好啊，我去玩皮球，兒子最喜歡了。”
說罷她化作一團黑影，嗖一下鑽進了通往樓梯間的門。
待到女鬼離開，男鬼臉上的笑容儘失，他幽幽歎了口氣，坐到了長凳上。
“孫叔叔，對不起。”杜小希抱歉道，“我不該提那兩個字。”
孫德斌擺擺手，“這個不怨你。我家老婆子死之前神智不清，沒想到死後變成鬼了還這樣，一天裡絕大多數的時候都不清醒。”
說到此處，男鬼神情傷悲，身子顯得更加佝僂瘦弱。
杜小希有些感傷，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小姑娘，我們找了十年都沒找到小誌。你真的能找到嗎？”孫德斌抬起頭來，一臉惆悵。
“隻要還活著，就一定有希望找到。”杜小希說，“現在的技術很發達，許多被人販子拐走很多年的孩子最後都通過DNA技術找到親人了呢。”
隨後她把這個尋親的步驟簡單對男鬼講解了一下。
“你說的這個技術，我死之前聽人提過。”男鬼懊惱道：“可是那個時候我和老婆子身體都不行了，連床都下不來。”
杜小希寬慰道：“孫叔叔，我的老板已經托人去查了。如果小誌也在尋親網站尋找您跟阿姨，就一定能找到線索。怕隻怕……”
後半句話她不忍心再說。
“怕隻怕小誌也不在世上了。”孫德斌苦笑一聲，將話接了下去。
杜小希低下頭，心情頗為複雜。
“其實找了十年都沒找到，到後來我已經差不多放棄了。想著如果小誌跟著一戶能對他好的人家，他可以好好長大成人就行。”男鬼渾濁的雙眼望著虛空，顯得更加蒼老頹廢，“可是我老伴她想不通啊。她把眼睛都哭瞎了，最後積鬱成疾，含恨而終。而我得的是急性病，跟在她後頭就走了。”
杜小希很想出言安慰，卻又深知，在巨大的痛苦麵前，什麼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小姑娘，不好意思。”孫德斌抹了把眼淚，“十年了，好不容易有人能聽見我說話，一激動就忍不住說了這麼多廢話。”
“叔叔，您不用道歉。”杜小希道：“您就把想說的都說出來，我知道您心裡也難受，想跟人傾訴。”
男鬼露出感激的表情。
“原本我以為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沒想到竟然變成鬼。”他又擦了擦眼角，“變成鬼也無所謂，反正能去投胎嘛。但我沒想到我家老婆子也變成了鬼，她還是渾渾噩噩，神智不清。最要命的是她走不出這個屋子，也沒法子去投胎。”
聽到此處，杜小希深感震撼，忍不住開口插話，“所以您也沒有去投胎，選擇留在她身邊？”
孫德斌點點頭。
“她跟著我苦了一輩子，連死了也得不到解脫，我怎麼能丟下她呢。”
杜小希眼眶有些發熱。
人跟人終歸還是不一樣的。
要是費芸芸的前夫有孫叔一半的品質，也不至於讓一個好姑娘走到自殺的地步。
“您跟阿姨感情真好。”她發自內心道，“我看她也很依賴您。”
“同甘共苦一輩子了，有感情啊。”男鬼又苦澀地笑了笑，“何況她神智不清，不犯病的時候還好，最多搗亂嚇人。一旦犯起病來就怨氣衝天，我要不攔著她，不知道殺多少人了。就連為我們操辦後事的親大哥，也差點被她殺掉。我不能讓她做錯事，所以得陪著她。”
杜小希心下了然。
那天對著楊茉莉耳朵吹氣的就是沒有犯病的女鬼，它隻是在玩。
“今天也是您攔住阿姨沒有殺我，對嗎？”杜小希想到之前的驚魂一刻，依然有點後怕。
“本來你開小誌臥室的門，我也生氣，有過讓她殺了你的念頭。”孫德斌帶著歉意說：“但最後你說能找到孩子，我一下子心就軟了，拉開了老婆子的手。小姑娘，對不起。”
杜小希再次感歎，自己運氣真好。
她該不是傳說中的“氣運之子”吧？
拋去腦子裡這些無厘頭的想法，杜小希回歸了正題。
“叔叔，過去的都過去了，咱們向前看。阿姨的執念就是你們的孩子。要讓她得到解脫，唯一的法子就是尋找到孩子的下落。無論生死，總要給阿姨一個交代。”
孫德斌先是點點頭，隨後又露出沮喪的表情。
“叔叔，您是還有什麼顧慮麼？”杜小希問。
“你說的那個驗親技術，是不是需要我或者是老婆子親自去啊？”男鬼痛苦道：“可我們死了十年了啊。”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您跟阿姨的頭發指甲都可以的。”杜小希想了想，“如果這些東西找不到，您的直係親屬也可以代替您去采集錄入DNA的數據。”
孫德斌混濁的雙眼倏地放出光芒，“照你這麼說，我大哥去也行？”
“當然可以啊。”杜小希點頭，“依靠您大哥的DNA是可以認定孩子親緣關係的。”
“可是我大哥之前差點被我老婆掐死，他嚇得不行，都好幾年不敢靠近這所房子了。”男鬼苦著臉。
這事兒杜小希從資料裡看到過，孫德斌的大哥叫孫德江，他已經五年沒敢進這座小房子了。
鬨得太凶，他甚至對房子的拆遷款都不敢有什麼過多想法，害怕自己因此送命。
“這樣吧。”既然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不如先放一放，杜小希建議，“叔叔，咱們先等我老板那邊的消息，如果網站有跟小誌信息匹配的尋親者，咱們再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
“什麼時候能查到信息呢？”孫德斌有些急切。
“估計最遲明天就能有消息了吧？”杜小希猜測。
……
不出杜小希所料，第二天一早胡爍那邊就傳來了好消息。
尋親網站上有三個今年二十五歲的男性尋親者跟二十年前在果樹村走失的孫明誌有一定的匹配度。
“那太好了呀。”杜小希興奮莫名，“這樣不就可以約他們去做鑒定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