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亥時,長安城中的暮鼓發出了鏜鏜之聲,陸宴出宮後翻身上馬,夾緊馬腹,直奔城外而去。
他身上有京兆尹的腰牌,城門口的守衛自然無人敢攔他。
一路快馬加鞭,夜行數裡路,長安的城門迅速倒退,他終是攔住了長平侯一路向北行的車馬。
他高拉韁繩下馬。
幾乎是在同時,沈甄也彎腰下了馬車。
兩個人就這樣麵對麵站著,
“大人的傷,可好些了?”沈甄率先打破了這份寧靜。
呼嘯的風吹散了她的聲音,變得異常輕柔,陸宴凝視著她澄澈透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問,你答。”
四周的風刮地更加厲害,沈甄額間的碎發瞬間淩亂,“好。”
“許夫人可是去過澄苑了?”
沈甄握拳,“去過了。”
陸宴道:“可是受委屈了?”
沈甄道:“算不得委屈。”
“她可是用沈大人的性命威脅你了?”周述安鐺鋃入獄,如今的大理寺卿乃是許後的心腹,她若是想拿捏沈文祁的性命,可謂是易如反掌。
沈甄心知這些都瞞不過他,便直接道:“是。”
陸宴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許夫人找過她,那他和許七娘的婚事,她也定然也知道了。
“沈甄,聖人收回了成命。我與許七娘的婚事,就此作罷。”陸宴喉結滑動,道:“之前我並非有意瞞你。”
沈甄驀地抬起了頭。
“跟我回去吧。”那懸在天上的月,將他的身影拽的清瘦又疲憊。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四周寒風凜冽,大雪紛飛。
她倏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他,好似在這個地方,去年十月,也是一地銀霜,他身著暗紫色的官服出現在她麵前,捉她回了京兆府。
還打了她六個板子。
往事似走馬燈一般地在眼前閃過,他身上凜冽的木檀香猶在鼻間。
她看著陸宴幽邃驕矜的眉眼,五臟六腑都跟著隱隱發顫,她努力地平複著,壓抑著,唇瓣不自覺地翕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耳畔猛然回蕩起了沈曼同自己說的話。
沈曼,鎮國公府的二奶奶,也就是陸宴的二嫂。
在他消失的這半個月裡,許夫人很快就順藤摸瓜查到了澄苑,緊接著,沈曼又找上門開。與許夫人的囂張不同,沈曼對她毫無敵意。
開口第一句話,亦是十分客氣,“三妹妹可還記得我?”
“三郎身中兩箭,但眼下已無性命之憂,他很快便會醒過來,你不必擔憂。”
“我知你與三郎情分頗深......”沈曼一頓,繼續道:“雲陽侯府雖已不再,可你也曾是高門貴女,理應知道,兒女私情,終究大不過肩上的擔子。”
“你若想與他一處,無疑就是叫陸家同許家撕破臉,眼下許後暗中把持朝政,東宮獨攬大權,你當真不為他想想嗎?”
“退一萬步,倘若他真的把你接進國公府,你又當如何麵對他的祖母,他的父母兄長。”
“長公主一夜之間險些白了頭,老太太得知他中箭的消息昏過去兩次。”
“三妹妹,你我雖不是同枝,卻也都是沈家女,今日我對你說的話字字出自肺腑,還望你能仔細想想。”
“陸宴的性子你應當比我清楚,沈甄,你若在京中,他定然不會另娶他人。”
沈曼字字珠璣,振聾發聵。
鎮國公府這四個字,快要壓得她無法喘息......許意清說些甚她不必在乎,可沈曼的話,她卻無法漠然置之......
“沈甄,同我回去,能給你的,我都會給你。”陸宴沙啞的嗓音打亂了她的思緒。
沈甄深吸了一口,平靜道:“大人,我聽聞漠北的天很藍,雲很低,觸手可及,我,想去看看。”
隻一瞬間,他便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在這之前,他曾問過她,是否怨他將她留在京中,將她困於那一方天地之中。
記得她說:我知道大人這是護著我。
陸宴目光晦暗不明,下意識地捏住了手上的扳指,千言萬語哽在喉嚨,過了好半晌,他才低聲問:“你想好了?”
沈甄低頭,“嗯。”
陸宴看著不遠處的馬車,揉了下胸口道:“你心裡可有他?”
沈甄低頭道:“侯爺待我極好。”
“我沒問他待你如何,沈甄,你看著我再說一次,你心裡有沒有他。”
沈甄抬眸道:“有。”
陸宴從鼻尖輕逸出一絲笑,“那三姑娘與我這一年來算甚?露水情分嗎?”
“同大人在一處,起初並非我本意。”
這是一句實話,陸宴心知肚明。
“婚期何時?”陸宴嘴角噙了一絲笑意。
“兩年後。”護國公戰死沙場,長平侯身上還有兩年的孝期。
陸宴隨意點了一下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屆時若能再見,我該喚你什麼?長平侯夫人?”
沈甄看著他言笑晏晏的模樣,指尖不由陷入肉中,她壓下即將翻滾而出的淚水,一字一句道:“大人於我有恩,沈甄知曉,沒齒難忘,若有來生......”
“沈甄,你知我從不信來生。”陸宴冷冷打斷了她,翻身上馬,“漠北之路,山長地遠,你多保重。”
(前世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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