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有沒有把那個族長殺頭！”
“還有大長公主的丈夫！”
他們嘰嘰喳喳用著清脆聲音說著，老太太笑嗬嗬的將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小女孩抱在了懷中，“太上皇那樣仁慈的一個人，不會對他們做什麼的。”
“但那族長親口拒絕了王爺之位，衛氏原本可以在太上皇的庇佑下成為世家，卻因為他和幾位族老，隻能繼續在地裡乾活，族裡的人怎麼可能不怪罪他。”
“還有大長公主休棄的丈夫，他在前朝好不容易才考上功名，之後太上皇登基，從前的也就不算數了，原本刻意丟開的娘子突然成了公主，他又怎麼不慪氣。”
“祖母隻知道，他終生未娶，年輕時連門都不敢出，就算是迫不得已出來了也是掩麵不肯讓人看到自己嘲笑，後來中年斷了腿，之後就消失了。”
被她抱著的小女孩好奇問，“他去哪裡了？”
“這我怎麼知道，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後悔當初丟了這門親，弄的瘋瘋癲癲，到處沿街乞討，祖母也隻是聽說，還從來沒見過他呢。”
小孩子們天真又開心的笑作一團。
清脆稚嫩聲音笑著，“他真是活該，誰讓他不要那麼好的大長公主殿下的。”
“就是，殿下那麼好的人，他真是瞎了眼。”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好好愛護殿下的，娘親說了，漢子就要保護好自己的娘子！不可在危難時丟棄娘子，否則要遭報應的。”
“對！遭報應的！”
清澈的小孩嗓音入了一旁蜷縮在不遠處乞丐的耳中，燦爛的陽光下，他渾身都是黑漆漆的，聽到這話，身子動了動，之後半響沒有動作。
他想起了剛才路過的公主倚仗，裡麵的衛青娘坐著轎子看不清樣貌，但外麵的衛一一可是騎著馬的。
她長大了，算算年紀，也該有四十了，可眉目間卻依舊肆意的如同一個孩子。
也是，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人是她的舅舅和堂弟，她是有這個條件肆意。
他還記得，那時候，她人小小的，還端著茶水送到他房中，脆脆的聲音怯怯小聲道，“爹爹，喝茶。”
後來，他要進京趕考，正愁著銀兩，那天娘歡天喜地的回來，說小一長得好，要是賣出去，能賣好大一筆銀兩。
不過就是一個丫頭片子，賣出去不僅能換錢，還能減少些家裡的支出，對外，隻要說那丫頭得了疾病死了就好。
於是，他任由娘賣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那一日，青娘被關在柴房，拚命地拍著門哀求，小小的女孩被扯著雙手，卻還滿臉淚水的衝著他喊。
“爹爹！！”
“爹爹救小一，爹爹——”
那幾個小孩子笑夠了，互相拍著肩膀玩起了遊戲，有個女童拿出娘親給的糕點，剛要遞到嘴裡，被拍了一下肩膀，糕點掉在了地上，頓時沾滿了灰塵。
她立刻生氣的去追趕拍了自己的人，“哥哥，你賠我糕點，那是娘給我的！”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那還有一塊，給你吃。”
小孩子的鞋踩在糕點上，碎成了一塊塊的，與地上灰塵融為一體。
他們笑鬨著走了，老太太看了看天色，也慢悠悠起身進了屋。
過了會，縮在角落裡的黑乞丐緩緩起了身，他沒有穿鞋，腳徑直走在地上，蹲在了那塊早就臟兮兮又被踩爛的糕點旁。
黑乞丐小心將糕點捧了起來，吹了吹上麵的灰塵和沙土，雖然還是吹不乾淨，但餓扁了的肚子促使他將這塊糕點塞進了肚子裡。
有個小童乖乖跟著大人路過，看見蹲在地上吃糕點的黑乞丐，眼中露出憐憫，“娘，他好可憐啊。”
“可憐什麼。”
那年輕娘子回頭望了一眼，低頭對著自己的兒子道，“朝廷開設了很多辦事處，隻要願意做活，怎麼也餓不死，他都在這一處乞討多少年了，年紀輕輕時好吃懶做不肯做活，現在老了也活該。”
母子兩個匆匆走過，隻剩下黑乞丐僵硬的蹲在原地。
半響後，兩行清淚，緩緩從他臉頰上落下，被眼淚流過的地方白了一點，其他地方卻還是黑的，看上去狼狽極了。
是啊，年輕的時候，他隻顧著怨天尤人，自稱是讀書人，又羞於見人，隻知道坐吃山空。
後來，他實在不想看見那些人對自己指指點點，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索性賣了唯一還剩下的房子來謀生路。
最終卻又不善經營落到了這個下場。
他本以為，他會這樣安安靜靜的待一輩子，受人鄙夷，供人唾罵。
可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有見到妻子女兒的一天。
儘管，她們一眼都沒望見過他。
江才珍惜的捧著小塊的糕點回了角落，眼神恍惚起來。
那個時候，他的娘子還在，會給他洗衣做飯，提醒他不要晚睡，手上的針線活除了乾活就沒停下，賺了銀兩供他讀書。
他的女兒，伶俐乖巧，滿眼都是對他的濡慕，還會很聽話的給他端茶送水。
可這一切，都被他自己毀了。
現在，他隻能縮在這個角落裡，吃著沒人願意吃的食物，每天每天的幻想，當初自己沒有拋棄衛青娘，而是跟著她一起走。
那他現在，一定是個駙馬爺了。
風吹來，黑乞丐打了個抖，將自己往角落裡更縮了縮，寒意布滿了整個身子。
江才在回憶過去，晚間，衛青娘躺在舒適的床上，夢中也回到了過去。
記憶的開始是母親大著肚子的模樣，她抓著自己的手放在肚子上，告訴她這裡麵是一個小孩子。
如果是個男孩的話，以後等青娘長大出嫁，他就可以替姐姐撐腰。
因為這句話，衛青娘一直期盼著母親肚子裡的是男孩子，後來，果然是個胖胖的小子。
她聽話的帶著弟弟，喂弟弟吃東西，照顧母親，在這樣的一天一天中，弟弟慢慢長大了。
他會叫姐姐，還會拿著小木棍說，姐姐，我長大了保護你。
後來，弟弟被強行抓去當兵了。
衛青娘與母親哭了一晚上，最終她決定將自己嫁出去，多多少少讓弟弟好過些。
她也不是盲目嫁的，而是選中了那最溫和不過的江才，他是個讀書人，家中也隻有寡母，她嫁過去，也是個壯勞力，他們總不會虧待了她。
可衛青娘想錯了，剛成婚時，江才也因為她清秀的外貌多了幾分興致，兩人也感情好過，可後來，婆婆一股腦的將家事甚至是地裡的事都推在她的身上，她整日累的滿身大汗，江才嫌棄不肯與她同房，兩人之間也起了間隙。
她原本以為，自己嫁給了良人。
可當看著剛出生女兒尿了衣服哇哇大哭，卻沒有人理她，隻能剛生完孩子後的她撐著身子照顧，更是要自己洗衣時，衛青娘這才明白，自己到底嫁給了什麼樣的人家。
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人要溫婉，即使吃再多的苦也要忍著，於是她忍。
可每次看著小小的女兒在家中一句話都不敢說錯，晚上餓的抱著她哭時，衛青娘還是忍不住的幻想。
她幻想，弟弟可以出現，他一定會保護他的。
可是所有人都告訴她沒有弟弟的消息，眼看著是凶多吉少了，母親也一天天憔悴下來，衛青娘知道她是後悔沒有能力幫自己，卻也隻能強打著精神安慰。
後來，她的女兒被賣了。
被她的親爹，親奶奶，賣去了那種生不如死的肮臟地方。
衛青娘這一次沒有忍，她瘋了一樣的，第一次打了那個男人，然後被更大一巴掌著打了回來。
江才雖然是個書生，但到底是個男人，那一巴掌打在臉上，幾乎要將身體虛弱的衛青娘整個人都打懵了。
可她沒有放棄，她哭著抱著那男人的雙腿哀求，求著他贖回自己的女兒。
她甚至說，要賣，就賣她好了。
之後，她被休棄了回去。
一個女人被休棄，這在當時的衛青娘看來，簡直是最大的懲罰。
可想著被賣去花樓的女兒，她已經來不及管這些了。
她第一次不管不顧的要去尋找自己的女兒，哪怕吃苦，受罪呢。
就算是死，能和女兒死在一起，對她而言也是幸福的。
可就在衛青娘整個人已經崩潰了的時候，她的弟弟，真的如在夢中的一樣，從天而降了。
之後，一切都好像是一場美夢。
女兒沒有事，而是被她的弟弟救了下來，她好好地，被照顧的很好，看起來沒有吃太多苦頭。
再然後，她的弟弟打下了天下。
她成為了長公主。
綾羅綢緞，不愁美食，出入都有宮人跟隨，衛青娘過上了從前連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日子。
她很知足，隻覺得每天能好好地坐在窗子口，曬曬那暖暖的太陽，整個人就放鬆下下來了。
母親是太後了，她也被安置的很好，成天笑嗬嗬的，弟弟有了妻子，婉婉還有了身孕，小一更是完全忘了從前的事，每天皇舅舅長皇舅舅短，拿著被宮人精心製作的小木劍玩的開心。
這樣的生活，哪怕多活一天，衛青娘都覺得是賺的。
然後，突然有一天，她身邊的宮女神情慌亂的提著裙子跑了進來，告訴她，鄰國派人來提親，提親的對象，正是她這位長公主。
據說他們的可汗有過兩任王妃，還有五個孩子，他們哪裡的人都是生烤牛羊，生活在滿是風沙的草原上，住在臭烘烘帳篷裡，就連水都是很稀少的東西。
宮女一邊說著一邊害怕，晉國自來就有將公主外嫁給其他國家的事，尤其是前朝皇帝，更是一口氣嫁出了自己的八個妹妹，而那些年紀輕輕就離了故土的公主們，無一例外沒有活過五年便夭折了。
她的描述的確很可怕，衛青娘在一瞬間的慌亂後，又平靜了下來。
都說鄰國的兵馬凶悍，更是生性殘暴，如果她不嫁過去，弟弟會很難做吧。
既然接受了公主的種種好處，就要承擔公主該有的責任。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一了，想必弟弟會好好照顧她的。
衛青娘強迫自己冷靜，安靜的等待著外麵的消息。
宮殿中的宮人都被嚇得不輕，尤其是最親近的，更是勸著她和皇上求求情，那種如同地獄一般的地方，真的不是人能待得。
更何況是金枝玉葉的公主。
衛青娘心裡怎麼會不害怕，可再怕，她也沒有想過要找弟弟哭。
如果當初不是弟弟救了自己，現在的她哪裡還有今日，她的小一怎麼還能快快活活的做千嬌萬寵的郡主。
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眼中滿是堅定。
但很快，有出去打聽消息的宮人臉上滿是笑意的回來了。
她說，弟弟回絕了鄰國，還說，晉國不會嫁出去任何一個公主，現在不會，日後也絕對不會。
宮人說，使臣威脅陛下，卻被趕了出去，陛下這是護著殿下您呢。
衛青娘讓她們出去了，自己在屋子裡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當晚，她去了弟弟寢宮，告訴他，自己願意外嫁。
“姐姐，你是朕的姐姐，是這晉國的長公主，如果晉國需要外嫁公主才能保住，那要朕何用！”
她的弟弟說的斬釘截鐵，“若是姐姐想出嫁，我一定為姐姐選一個好兒郎，但是那可汗就算了，他那樣的品行，家世，怎麼配的上我晉國公主。”
衛青娘回去又哭了，這次，卻是高興的哭。
後來，她的弟弟果然將鄰國打了下來，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國家敢來提什麼和親的事了。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是真正愛重她這位長公主，沒有人可以逼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直到母後去世，弟弟守孝後將皇位傳給了淼兒，淼兒又將她的品階往上提了一層，前二十年的苦痛都已經過去了。
衛青娘的一生，平安，順遂，直到八十歲高齡，在子孫的哭泣下，握著十年前就回京的弟弟的手，含笑而終。
大長公主去世後的第五年，衛明言與紀夏婉的身體也不行了。
二人遊山玩水了這麼多年，心境早就淡了，隻吩咐皇子皇孫將他們合葬在一起，便一同離世。
他們走後的第二年，紀夏英與妻子遲清清也是前後腳走了。
與上輩子不同，這次，他們的孩子都活了下來，個個健康又孝順，兩人也是夫妻和美了一輩子，落在後世都是一段佳話。
【叮！任務完成，請選擇：1，度假，2，繼續任務。】
衛明言沉吟了一會。
“度假吧，挑個sss級的。”
***
破舊的廁所裡，正有一個少年低頭洗手，對麵帶著汙垢的鏡子裡突然緩緩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穿著紅色裙子，臉色慘白，一雙隻有眼白的著眼定定望著少年。
仿若是老風箱在轉動的聲音響起，她的脖子僵硬轉動著，“來……進來……”
“來陪我啊——”
隨即，一隻乾枯帶著黑色長長指甲的手突兀的落在了少年肩膀，帶著粘膩的濕意，猛地刺進了血肉中。
——刺不進去
女人瞪大了瘋狂的眼，陰戾望向前麵。
鏡子中，衛明言甩甩濕透了的手，抬眸對她露出了著一個笑。
“好啊，我來陪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類聽不到的淒厲喊聲響徹了整棟教學樓，過了會，又是嘩啦啦的洗手聲音。
洗完手，衛明言抬起眼看向麵前破碎的鏡子，唇始終揚起，伸出指尖點了點。
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