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聲長嘟音的等待,黎枝靠著牆壁,死死盯著那些似乎隨時準備攻擊的老鼠,自己一動也不敢動。
她無望地捂住嘴,眼睛湧上濕意。
終於,那邊低沉的男聲響起,“喂。”
黎枝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哽咽地叫他名字,“宋彥城。”
會議室裡安安靜靜。
工程部在做項目技術彙報,宋彥城就在這時突然起身,不顧眾人的目光,徑直離開會議室。
黎枝的啜泣聲細碎且脆弱,他下意識地握緊手機,皺眉問:“你怎麼了?”
黎枝哽咽變嗚咽,哭聲再也收不住,說:“我害怕。”
幾句話後,宋彥城連回她一句話都沒有,直接掐了通話,然後打了個新號碼。等待間隙,他在落地窗邊踱步,單手撩開西服下擺,掌心擱在腰側。
孟惟悉接聽的那一秒,宋彥城幾乎秒速開口,“你那破戲是不是在貴州拍?”
孟惟悉有些莫名其妙,“惹著你了?”
宋彥城打斷,“你是不是也在貴州。去給我救個人。”
孟惟悉一下子聯想到,“又是那位普通朋友?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普……”
“我這人要是磕著碰著了,我倆也做回普通朋友。”宋彥城淡聲。
貴州。
聽到宋彥城聲音之後的這五分鐘,黎枝整個人都崩潰了。連日來的委屈、心酸、不公、冷落,如洪流突然決堤。
房間裡老鼠亂竄,上桌子上床,尾巴半米長,從枕頭上橫掃而過。
黎枝抱著自己哭,縮在牆角發抖。
“咚!”
門口忽然響起撞擊聲。
一下,兩下,第三下時,直接給撞開了。
三個青壯年拿著鐵夾就往裡頭衝,隨行的還有一位女人,她走到黎枝身邊,把人給扶出了房間。
“沒事了沒事了。”她低聲說:“孟總已經知道,黎小姐請放心,馬上換酒店。”
黎枝差點虛脫,額頭上都是汗,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孟總又是誰?
很快,房間裡的人走出來,“都處理好了。”
黎枝不敢看他手中的黑塑料袋,心有餘悸,下意識地往一邊挪了挪。
那女的是個利索能辦事的,一手搭在她肩膀,護著往前走,“黎小姐,車停在門口,你明天是夜戲,待會去市中心的酒店好好休息,明天下午四點,我安排車準時來接你去片場。”
黎枝是真嚇著了,三魂七魄還遊離在外,沒細想其中的關係,心裡冒出一個人。
她被護著下樓,往賓館大門去。
舊舊的玻璃門是外推式,深夜起霧,看起來很臟。越靠近,黎枝心跳得越厲害。車停在門口,她幾乎本能的,想到了宋彥城的那輛黑色保時捷。
冷風一灌而入,耳邊的發擋住了眼睛。黎枝看清後,那隻是一輛白色凱美瑞。
到了市區酒店,一切都安排得穩穩當當。空調和熱水一應俱全,還有帶按摩的浴缸和洗護用品。不多久,門鈴響了一下,這個女助理迅速去開門,一聲低緩的,“孟總。”
黎枝抬起頭。
孟惟悉一八五往上的個頭,西裝革履,剛從應酬局上下來。隨行的還有兩名男士,都是他下屬。孟惟悉長相清雋,卻仍掩不住身上的出眾氣質。
黎枝第一反應,這人和宋彥城是一卦的。
“接到彥城電話,我就安排小張先過來。”孟惟悉問:“還好?”
黎枝立刻起身,“謝謝您。”
宋彥城笑了笑,“不謝。回去之後你跟他說一聲,彆動不動就絕交警告。小時候就這樣,還玩不膩呢。”
黎枝連連應聲,“他人就這樣,說話不好聽。”
孟惟悉笑意更甚,心有戚戚。
“山區取景條件有限,你也多包涵。這一周拍攝,你就住這裡,車和人小張都會安排好。她解決不了的,你直接來找我。”孟惟悉說得四平八穩,好像真的隻是舉手之勞。
隨行在身邊的都是親信,聽到這都暗暗吃驚。
孟惟悉什麼人物,這樣開一回口,怕是頭一回了。
走前,孟惟悉又問:“周五他過生日,你回海市?”
黎枝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天竟然是宋彥城的生日。她支吾了半秒,小聲說:“明天我有一場戲要拍。”
孟惟悉客氣一笑,“有機會,下次再聚。”
一晚上,猶如地獄天堂,大起大落。
人都走後,房間安安靜靜。
黎枝坐在床沿,盯著華麗的水晶燈發呆。人一脆弱,就容易陷入情緒的低潮。這樣的生活,日複一日。也不是沒有吃過苦,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安慰不曾有,更不提一句知暖知熱的問候。
像是被燈光旋進其中,黎枝眼前一片模糊。
她的幼年是福利院,一間房十幾張高低床,幾十個孩子眼神懵懂且茫然。也有過被認領的機會,她站在一群孩子中,像一群被挑選的小羊羔。
再後來上高中,她年年都是貧困戶,站在講台上,老師搭在她肩膀,號召全班善心助學,倡議捐款。
她的人生,孤立無援。
直到這一刻,她發現,還有人能夠相隔千裡,贈予溫暖。這讓她誠惶誠恐的同時,也觸動了敏感而脆弱的那根弦。
手機就是這時候響起的,黎枝看到顯示,顫著手指按下接聽。
六七秒的沉默,宋彥城耐不住先開了口,“你手機壞了?”
黎枝捂住嘴,悶聲,“嗯。”
宋彥城不計較她的敷衍,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主動打這通電話。於是發揮一貫的毒舌作風,明諷暗刺,“都拍上這麼好的劇本了,怎麼也不住好點的酒店。”
黎枝低著聲音,說:“謝謝你。”
此刻的宋彥城正在家中,書房的落地窗能俯瞰海市的絕妙江景。臨近新年,節日氣氛已經乍隱乍現。他聽見黎枝的這聲“謝謝”,手指收緊,把手機握得死死的。
宋彥城清了清嗓子,刻意以調侃的語氣,“你拿什麼謝?這個月的工資扣個五萬?”
電話那頭一陣啜泣。
宋彥城驀地收聲。
黎枝哽咽著,忍了幾秒,泣不成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翻號碼的時候,我也想打給爸爸媽媽,翻到一半我才想起,我沒有他們……”
我隻有你。
一個在同住屋簷下的你。
哪怕隻是甲方乙方,卻也給了我一個家的你。
黎枝在電話裡崩潰痛哭,如電閃雷鳴,一擊即中,往宋彥城的心口劈出了一個大窟窿。她的眼淚就順著這個窟窿往下墜,浸濕了他心底血和肉。
他在夜闌裡開口,輕聲:“乖,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