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員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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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晚彆有一番風情,在海市靜江邊,倚著欄杆遠眺江麵,寒風凜冽,一刻不停歇。但這股子颯爽勁兒,卻叫人上頭。宋彥城起開啤酒,遞了一罐給季左,兩人碰了碰杯,均豪爽地一口飲儘。
宋彥城真心實意道:“你留在嗝的發展會更好,集團的行政業務,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曆和經驗。”
季左笑了笑,“宋總,這些年,您讓我掙的錢已經夠多,我不愁溫飽,也無心名利,人生這一世,不就圖個鮮衣怒馬,快意江湖。開心舒坦最重要。”
宋彥城怔然,隨即皺眉,“這些話,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開導開導我。”
季左看得明白,坦然一笑,“我說沒用,人與人之間,還是得有那個緣分。我形容不出,大概就是相濡以沫的意思。比如黎小姐,她甚至不用開口,宋總您已會主動自覺地去為她改變。”
宋彥城望著他幾秒,然後低下頭笑起來。
江麵燈影綽綽,遊輪和貨船停在航運線上。西邊是月,又是一年冬,宋彥城抬眼望天,啟明星陪伴月亮左右,哪怕有雲層遮掩,卻依然能一眼看到。
“宋總。”季左伸出手,啤酒罐重重一碰,“恭逢其盛,東山再起。”
宋彥城頷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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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佳》新一刊的雜誌封麵拍攝差點沒把毛飛瑜氣死,服裝弄錯了兩次,也不知對方工作人員怎麼安排事兒的,活活又給耽誤半天。
下午的拍攝計劃又得打亂,雜誌方的負責人趕到現場,一而再地給黎枝賠禮道歉。一般這種情況
,都是黎枝客客氣氣唱|紅臉,再由毛飛瑜扮黑臉,這是兩人多年的默契。
毛飛瑜精明狡詐,善用話術,幾句話就能把對方說得臉紅耳燥,更加於心有愧。他再給顆糖,笑眯眯地開始談下一次的酬金是不是還能有上升的誠意。
黎枝知道他一貫戰術,這個老奸巨猾的狐狸。
趁沒人注意,她悄然離開,獨自坐電梯到停車場,開著自己的小polo走了。
從市<中心大道出二環,再一路往西向五環開,過收費站,黎枝上了京港澳高速。工作日私家車出行相對較少,大貨車卻增多。兩小時的車程,黎枝開得並不輕鬆。
從1903出口下高速,進入明水市地界。
黎枝對這條路頗為熟悉,甚至連導航都不用。七公裡省道之後,沿著盤山路上山。這裡荒郊少人煙,群山連綿錯落。陰天,雲層下壓,與這墨色山脈幾乎融為一體。
墓園在山體中段,黎枝特意在進門口買了一束百合。小店的老太太已是熟人,慈眉善目,笑嗬嗬地打招呼,“好久不見你來了啊。”
黎枝笑著說:“是有陣沒來了。”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的。”老太太說:“小時比你早到十分鐘,現在應該上去了,你倆還能碰個麵。”
黎枝一愣,隨即沉默。她微微彎腰,“謝謝您。”
墓園不同於彆處的靜,連山風都變得不疾不徐。沿青石台階往上,遠遠的,黎枝就看到了時芷若的背影。她沒有躲,也沒有那幾年的愧疚膽怯之意。
她隻安靜走過去,熟視無睹般,輕輕將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風過,萬物皆安寧。
黎枝和時芷若並排站在盛星墓前。
時芷若戴著墨鏡,與黎枝一樣,沒有塗口紅。她的臉更顯蒼白,忽地平靜開口,“你恨我嗎?”
黎枝注視盛星的照片,目光如深川靜湖,她不言。
時芷若:“他不是因為你的短信跑出去的。趙敏青騙的他。”
黎枝繃著臉,聽到這,再也忍不住,轉過頭問:“所以,趙敏青為什麼要打這通電話?”
時芷若是典型的巧臉翹鼻,側麵輪廓尤其精致。但這一刻,她像是失了生氣的洋娃娃,隻剩麻木空洞。甚至在重提這些往事時,語氣都是平靜的。
她像在說彆人的故事,一字一句道:“因為我那天想見盛星。那是他的畢業典禮,我想他晚上和我一起度過。但我知道,他不會。他隻會買好你愛吃的宵夜,切好你愛吃的水果,去見你,去哄你,去重新追你。他的眼裡隻有你,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叫他哥哥二十一年,憑什麼他不愛我?”
“趙敏青是我朋友,她是真正替我著想,她不想看我難過,所以打電話給盛星,騙他出來。”時芷若聲音微微發抖,“這通電
話,我當時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黎枝低了低頭,睫毛像兩片小扇,輕輕動了動,她平聲說:“你不知道的事,就推卸給我。我又有什麼錯?我愛一個人,又有什麼錯?”
時芷若轉過臉,恨恨盯著她,“錯在盛星喜歡你,明明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馬!”
黎枝當仁不讓,和她平靜對視,眼眸裡的光暗了一度,“可相愛的是我和他。因為你的嫉妒,你的蠻橫,讓盛星出了
事。因為你的無知,讓我這些年帶著愧疚生活。芷若,如果不是你,盛星不會死,他會實現自己的夢想,他會去北京成立工作室,他會受傅老師青睞,他會在編劇行業嶄露頭角。他走過的地方,本該光芒萬丈。可他沒了,他再也看不到了!”
黎枝眼淚落下,卻仍倔強地盯著時芷若不肯挪眼。
時芷若一動不動,寬大墨鏡遮住眼中情緒,緊抿的唇卻克製不住地顫抖。
黎枝手背抹乾淚,蹲下來,把那束百合花拆開,一朵一朵地擺放好。她看著黑白照片裡的盛星,像一個向家長告狀的孩童,哽咽說:
“沒事兒,我們沒吵架,彆誤會,我們好著呢,星星你放心哦。天冷啦,你也要多穿點衣服,打籃球的時候彆貪涼,穿個秋褲不丟人,寫劇本的時候,腰要挺直一些,彆老低頭,你頸椎本就不好。好了好了,不嘮叨了。”
黎枝吸了吸鼻子,咧開嘴笑得燦爛,“畢竟你今天生日,生日最大。盛星,二十六歲生日快樂!今天你就彆奔波了,晚上我來你夢裡,陪你唱生日歌,陪你吹蠟燭。好啦,我該走了,我一個人開車來的,技術不好,待會兒天黑了上高速好怕怕。呐,你一個人乖乖的。”
停頓三秒,黎枝的目光與照片上的人深深對望。
她眼睛紅透,一低頭,淚水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一顆染濕了地上的塵灰。
再抬頭,黎枝啞聲說:“再見哦,星星。”
她站起身,沒看時芷若一眼,就這麼擦肩而過。
沿著原路下石階,幾米之後,身後傳來壓抑的啜泣,沒多久,嚎啕的慟哭驚擾林間飛鳥倉皇展翅。
黎枝駐足,仰起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太陽應該不會再露臉。
自你彆去,我於世間踽踽獨行,這麼多年,這麼多物是人非的景色裡,我最最最惦記你。
再見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