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2 / 2)

定海浮生錄 非天夜翔 8637 字 8個月前

陳星心中哀歎,在這個寒冷的長夜裡,不禁想起被現實徹底粉碎的期望。在離山出發那天,他萬萬想不到,事情最後居然會演變成這樣。

隻因曆來驅魔師身邊,俱設“護法”一職,為的是保護驅魔師收妖除妖,不受乾擾。而坐鎮總署的大驅魔師,身邊護法則有一個響亮名號是“武神”。

如今全天底下的驅魔師,隻剩陳星一個了,自然他也就是那個“大驅魔師”,至於武神,心燈為他指明了項述作為護法。

陳星曾讀過不少古籍,裡頭留下了古時的書絹,那是半張護法溫徹寫給驅魔師新垣平的祭文,新垣平戰泗水妖龍而死,溫徹誅妖龍,為他報仇之後,投泗水自儘而忘。

更有漢時,任上荊州刺史謝夷吾身兼大驅魔師,終生未娶妻生子,與當時名震天下的虎賁將軍,江湖第一劍客王越相伴,成為一代傳奇。

再往前,留侯張良則拜黃石公為師,精通術數。至於他的護法,曆來眾說紛紜,有說是蕭何,亦有說是韓信。但就在張良借死以遁多年後,韓信被蕭何與呂後誘殺,曆來述史者俱對蕭何頗有微詞,更猜測是韓信,也有漢時大驅魔師座前,分設左右護法武神一說。

半睡半醒之間,他陷入了師父彌留之際的那段回憶裡。

“歲星入命,乃是你一生所倚仗,也是你必須去麵對的坎。歲星百年一輪回,隻在人間呆二十年,二十年一到,便將回歸天上。”

陳星跟在師父身後,道:“所以我的好運氣,隻能用到二十歲。”

“不,遠遠不僅如此,屆時歲星將會從你命盤之中釋出。”師父停步,在楓林前回頭,朝陳星解釋道:“在什麼情況下,一個人才會丟失他的命中主星?你想必早已知道,不用我多說了。”

陳星刹那間如聞震雷。

“我……我活不過二十。”

師父淡然答道:“生老病死,俱由天定。天地萬物,自有其生生不息的方法,天地萬物,也有它們最終該去的地方。上天予你這宿命,何不趁著自己能活的有限年頭,為神州做點事?”

“既然夢見了,你就往襄陽走一趟,你是大驅魔師。”師父的聲音仍在耳畔回響:“在你體內,有著世上唯一尚有作用的法寶心燈,天地晦暗,眾星隱沒的黑夜裡,你就是人間光亮的種子。在這四年中,你須得用儘一切力量,去找回人間寂滅的法力,找到天地靈氣乾涸的源頭,用你的這盞心燈,去光耀四野。”

“自然,你若想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地度過二十歲前的餘生,在這二十年的短短一生裡,什麼才是你的‘道’,去找吧,去追尋吧。”

翌日陳星搜刮了一番,找到點乾糧,把狗喂飽了,穿的隻翻出件女主人穿的大花襖,男人的棉褲,胡亂套上,好歹能禦寒。便出村上路——馬、銀錢、藥包都被項述搶走,隻能徒步。得先到麥城,想個辦法怎麼弄點路費上長安再說。

那狗見陳星離開,便也跟著出來,搖著尾巴,追在後頭。

想到項述,陳星就……深深呼吸,還不如一條狗!這狗得了一頓飯,還知道跟著自己呢!算了,師父說的,人生一定要看開一點,來日方長,若當真命中注定,這家夥多半也跑不掉。若不是呢?那還有什麼可氣的?

雖說如此,出山不到半個月,就遭受了這麼大的挫折,終究讓陳星十分萎靡低落,實在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麼。

正胡思亂想間,路邊忽有逃難的馬車停了下來。

“哎!上來吧!”有人朝他喊道:“哪兒的人?太太讓你上車!”

陳星:“?”

南下往麥城的路上大清早便有不少拖家帶口的百姓,其中不乏從北邊逃下來的大戶人家,陳星上身穿著一件厚厚的花襖,身後還跟著條狗,那模樣像足了地主家的傻兒子。偏生又長得好看,多少讓人心生不忍,於是一戶車隊便放慢速度,將他與他的狗一同捎了上去。

這是一家從樊城逃下來的讀書人,老爺五十來歲,帶著太太與十歲的女兒,家中一位老太太,連著家丁丫鬟,得知襄陽城破,便急急忙忙地往南跑,預備過了麥城,再往長沙郡去投奔親戚。老爺年歲已高,夤夜倉皇出逃,得知漢人遭大肆屠戮,悲愴無比,一口氣堵在胸口,躺在車上,動彈不得,閉著雙眼也快不行了。

“怎麼回事?”陳星先是謝過老太太相助之恩,簡單說了來曆,隻道自己是南來的士人,又看那半死不活的老爺,摸過脈門,得知病情,問:“得病了麼?有沒有針,借我一用,灸一回就好了。”

太太忙吩咐人拿了繡花針來,陳星燒過,給那老爺用了針,果然七針一下,中年人頓時吐出一口淤血,悠悠醒轉,大哭出聲。

“神醫啊!”

“神醫——!”

眾人慌忙叩謝陳星救命之恩,陳星忙擺手謙讓,就這麼被帶到了麥城,一路上陳星大致說了點自己被項述搶劫的經過,大夥兒一時竟唏噓不勝。

“你這不是找了個護衛。”太太說:“你這是找了個祖宗。”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呐。”老太太又道。

“可不是麼。”陳星傾訴了一番,心裡好過少許,萍水相逢一場,在麥城分道揚鑣,這戶人家封了四十兩銀子的謝禮,又贈了他一隻燒雞。

陳星揣著那沉甸甸的三斤多銀錠,與他們道彆,這下又有錢了,先換身衣服,再把銀換成金,否則沉甸甸的拖著褲子朝下墜十分難受,不方便帶不說,還容易被搶。

“我娘生我那天。”陳星朝跟著自己的那條狗說:“傳說歲星降世,從出生那天起,運氣就好得不行,你看,有燒雞吃了吧?”

陳星分了半隻燒雞給那狗,先去找到澡堂,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再去成衣坊裡東挑西揀,買了身新衣服,搖身一變,又恢複了貴公子哥模樣,還給狗買了件小貂襖穿著,大搖大擺地去錢莊。

彼時麥城雖小,卻五臟俱全,作為荊州最大的貨流集散地,一年前襄陽被圍困,過路商人便都改在此處做生意。晉軍要救襄陽不成,要守住麥城,卻仍有自保的幾分本事。襄陽城破的消息隨著南逃的百姓帶到此地,一夜間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難民與百姓。

城內客棧、茶棚、食肆中儘擠滿了南下的富人,人聲鼎沸,或有願意出錢出力,讓軍隊打回去的,或有覺得此處終究不安全,得及早南下為妙,當真是惶惶不可終日。

先去錢莊兌錢,再進官府簽一封通關文書,方能順利北上往長安,秦晉兩國正在交戰,通關須得非常謹慎。

陳星背著一包袱三斤四兩銀,進了錢莊,錢莊已在收拾,預備逃難去了。剛一邁進正堂,忽然發現內裡鴉雀無聲,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掌櫃,我要換……”陳星聲音戛然而止。

錢莊中夥計、掌櫃、打手,統統大張著嘴,手腕、腳踝被從錢莊窗口上拆下來的鐵杆圈住,聽到陳星進來,一齊轉頭,張嘴朝他望來——個個下巴被拉脫了臼猶如怒目圓睜的鵝。

一名男人雲淡風輕地靠在兌錢的窗口前,側身,左胳膊擱在櫃台上,身穿獵戶服,正是項述!

項述手指敲了敲櫃台,示意掌櫃快點拿錢,掌櫃戰戰兢兢,張著下巴脫臼的嘴,用算尺給項述排出一排金錠,包在一個小包袱裡,慌忙以眼神示意陳星快跑。

項述聽到聲音,稍稍側頭,與陳星對視。

門外經過一隊晉兵,陳星果斷怒吼道:

“快來人!有人搶錢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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