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又道:“性本惡者,想來不待我開口,早就被各位開除人籍了罷。”
“失其本心,後棄惡為善者又如何?”另一名謝家弟子問道。
陳星:“若你們能原諒此人,當然是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重新加入人籍了。這才是所謂的‘約定俗成’嘛,對不對?這就是用‘本心’來定義‘人’的方式。”
“所以呢,本心也即人之憑證,隔著大老遠就能認出來。我的這位述律空兄弟,向來是非分明,舍生取義,從未殺過無辜之人,更未與漢人為敵。胡人之中有為滿足一腔殘忍之欲、濫殺無辜者,亦有心懷天下、救國救民之人。否則,他又怎麼會跟著我,來到建康,受你們的冷嘲熱諷,討這沒趣呢?”
陳星繞了這麼一個大彎,終於回到了正題上,笑著看項述。這時項述終於不避讓了,神情卻變得稍微有點複雜。
眾人對項述的敵意已被衝淡了不少,又被陳星東拉西扯,繞暈了頭,當即也不知該說什麼,隻見局麵尷尬良久,最後還是主人謝安咳了聲,打破了這沉寂。
“我看今天天色也不早了,”謝安說,“不如就……改日再談?”
“好的,好的。”大夥兒都擦了把汗,眼看陳星氣定神閒,給他一張案幾一把折扇,指不定能談到明天早上,隻好借坡下驢,趁著主人謝客,紛紛離開。
陳星趕緊朝謝安使了個眼色,示意可以收場了,否則待會兒客人們出了門,回過神來又進門拉著他說個沒完可招架不住。
謝安也朝陳星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跟他來書房。陳星看了眼項述,項述神色如常,陳星本來期待著他誇獎幾句自己,隻見項述依舊是那一臉冷淡的表情,於是悻悻問道:“怎麼樣?”
“被你說得犯困。”項述答道。
陳星:“……”
書房中。
謝安現出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盯著陳星看,不片刻便在書房裡寬衣解帶,把袍子除了,玉佩解下扔到一旁,隻穿單衣,脫了鞋襪,朝書房榻上一坐,提起壺對著嘴就開始喝。
“清談清談,”謝安隨口道,“成天就知道清談,一幫子廢物!”
陳星:“……”
“愣著做什麼?”謝安見陳星與項述站在書房裡,便道,“坐啊!晚飯想吃什麼?我讓他們烤頭豬送上來?”
陳星:“那個……呃……沒給您添麻煩吧?謝尚書?”
“現在是中書監了。”謝安叫苦道,“小師弟,你當真也不是省油的燈,罷了,不提這事。情況如何?這可有時間好好說說了。”
陳星一手扶額,說:“謝大人,呃,我仔細回憶了一番,你我好像真不是同門。”
謝安起身道:“上回我去華山,拜百裡大俠為師後,回來就做足了準備,你看,這些年裡,我四處尋訪,終於天道酬勤——”
說著,謝安回身,將書房裡的書架朝側旁一推,嘩啦啦現出一個大暗格內的架子,架中全是寶刀寶劍、瓶子壇子、玉佩戒指,十八般武器樣樣俱全。陳星看到那一幕差點暈過去。
項述皺眉道:“這是什麼?”
謝安認真道:“此乃百裡師父囑咐我後,我為驅魔大業而窮畢生之力,搜羅得來的法寶。”
陳星:“……………………”
謝安示意陳星,說:“師弟,你不妨品鑒品鑒?”
陳星:“你……你讓我冷靜下。”
項述走到暗格架子前,拿起一把手戟,看了眼。
陳星道:“你早說嘛!搞這麼多讀書人還喝茶清談什麼的,把我折騰一頓,就不能帶到書房好好說話嗎?”
謝安無奈道:“你不知道,如今建康城中士族子弟趨炎附勢,不先為你接下風,誰知你名頭?你看,今天這麼一折騰,過得幾天,陛下鐵定要召見你,名頭這不就自動傳出去了?”
“謝大人!”外頭有人通傳道,“王大人來了。”
謝安火速把袍子往身上一罩,拉上櫃子,一整儀容,恢複了先前模樣,說:“進來罷。”
來人卻是王羲之,謝安於是禮貌一笑,點頭,說:“正與我小師弟秉燈閒話。”
王羲之拿著一封書柬,笑道:“過得幾日就是寒食了,屆時想請天馳小兄弟,並謝兄往南屏山踏青。寫了封帖子,念及遣人送來終究失禮,不如再親自叨擾一番,以彰誠意。”
“好,好。”謝安笑道。
陳星忙送彆王羲之,關上書房門,謝安又脫袍子,朝榻上一坐,問:“剛才說到哪兒?”
項述:“你這人前人後,兩個模樣,累不累?”
“累!”謝安語重心長道,“沒辦法,滿朝文武百官,隻知風花雪月、塗脂抹粉,你讓我怎麼辦?”
陳星:“不至於吧!”
謝安抬手一指北邊:“苻堅要打過長江了,眼下人人自危,你說呢?”
“沒那麼快,”陳星說,“他忙自己的事兒都忙不過來呢……隻是謝師兄,你……”
陳星上下打量謝安,也在一旁坐下,解釋道:“是這樣的……”
陳星朝謝安轉述了在長安、敕勒川兩地所發生的事情的經過,謝安沉默不語,聽完之後點了點頭,歎道:“如此場麵,我竟不得見!”
“幸虧你不得見好嗎!”陳星抓狂道,“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建康,就完蛋了!”
謝安想來想去,最後仿佛下了決心,說:“留在建康,終究不是權宜之計,收到師弟你傳書的那天,我就在考慮,不如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我這就辭了官,隨你……”
“停!”陳星馬上道,“想也彆想!師兄,你已經超過四十歲了!我不知道當初師父是怎麼和你說的,我就先不說你這身體能不能打得過妖怪,關鍵現在萬法歸寂,也不可能再訓練出驅魔師了!”
謝安嚴肅道:“能不能讓師兄看看你的心燈?”
項述對謝安徹底無語,陳星隻得祭起心燈,謝安頓時怔怔看著陳星的手,握著他的手腕。
“謝大人!”外頭又有管家通傳道,“來了客人,想拜訪……”
陳星收心燈,謝安馬上整理儀容,開門道:“哪一位?”
管家看了眼陳星,再壓低了聲音,朝謝安小聲說話。
謝安和藹地說:“沒有錢,請他回去。”
“我再看看?”謝安待管家走後,又朝陳星迫切地說。
陳星麵無表情,再次祭起心燈,隨便謝安端詳。
“這就是法力,”謝安驚歎道,“這就是能移山填海、偷天換日的法術!”
“我也想移山填海、偷天換日來著。”陳星說,“你倒是告訴我,師兄,除了半夜起床找水喝,這心燈還能有彆的作用麼?”
“一定有。”謝安說,“這當真是人間奇跡!”
“夠了啊!”陳星說,“要麼你來救人間於水火,去剿滅蚩尤吧!這驅魔師我還不想當呢!怎麼你就這麼想……”
謝安拉著陳星,讓他看自己的一架子藏品,說:“你先慢慢看清楚,為兄搜集的這些,能不能派上用場,假以時日,咱倆慢慢地研究。”
陳星對著滿架子的藏書與飾品,大多是毫無作用的古董,卻也有一兩件看上去像是法寶,隻辨不出年代。
忽然他發現了一卷竹簡,正是長安鏡中世界裡,驅魔司中缺失的竹簡,捆紮方式一模一樣。
陳星展開竹簡,見左側第一列上書八字:驅魔斬妖,不動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