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秋社(1 / 2)

定海浮生錄 非天夜翔 10986 字 10個月前

“你在做什麼?”陳星在房外探頭看了眼, 隻見項述剛換上衣服,踏一雙平底的皮屐,那皮屐以牛皮代木,薄薄一雙,如木屐般以兩股繩固定, 項述一身武袍, 上袍下褂, 又著收踝武褲,穿著皮屐如赤腳一般,十分瀟灑好看。

“出門, ”項述說, “散心。”

陳星道:“自己一個人嗎?”

項述道:“有問題?”

陳星主動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項述說:“今日這麼多人約你, 不去與皇帝見麵?”

陳星心想你又知道司馬曜約我見麵?便道:“不去了。”

項述:“馮千鈞呢?肖山?”

陳星:“你怎麼變得這麼囉嗦了?再說我走了。”

“你走罷。”項述沒有背重劍, 兩手空空, 係了武袖袖帶,轉身離開房間, 陳星於是跟在項述身後, 若即若離的, 項述今天走得很慢, 一反平時大步流星讓陳星追得氣喘的速度,轉出謝府所在的烏衣巷。

家家戶戶門前全部掛上了金紙剪就的小人小馬,楓樹上係滿了紅布條, 建康城中楓葉飛揚,秋高氣爽, 小孩子還在放風箏,當即讓人心曠神怡。

每家門外,還擺放著桌子,桌上堆滿了各色糯米、油炸、鮮花糕點,任憑過路人取食。項述不快不慢地走著,忽然停下腳步,朝陳星問:“那些是給人吃的還是拜神的?”

項述終於與陳星交談了,兩人並肩前行,陳星便道:“已經拜過神了,拜完神以後,拿出來給人吃的,你想嘗嘗嗎?我給你拿一個去。”

“不要,”項述說,“我不吃甜食。”

陳星自己吃著,再拿給項述,其時桂花正好,桂花糕做得晶瑩透明,項述皺眉道:“小孩子吃的。”卻迎著陳星喂過來的糕點,側頭避開他的視線,一口吃了。

陳星說:“你想去哪裡?”

“不想去哪裡,”項述隨口道,“閒逛罷了。未時到了,你還不回去?”

陳星學著項述的口吻,說道:“過節想找你一起過,有問題?”

項述:“……”

兩人到得市集上,隻見今天的市集熱鬨繁華,較之敕勒川下的暮秋節,簡直就不是一個排場的。建康文人、百姓全家出動,賣風箏的賣風箏,看脂粉的看脂粉,陳星頓時好奇,過去看賣糖人的,項述則一臉冷漠地在旁邊看著。

糖人攤旁,又有賣瓷盞的鋪,以及南北漬貨、乾貨、木匣木雕,陳星挨個看過,又對著賣畫的端詳。

“你想要買什麼嗎?”陳星朝背後的項述說。

項述本以為陳星要買東西,正準備從隨身錢囊裡掏銀子,見陳星拿了瓶酒端詳,便道:“不用。”

陳星說:“這酒你想嘗嘗嗎?”

項述答道:“我不想喝酒。”

陳星打量項述,見項述也不說話,逛街也是這麼冷冷淡淡的,心想你怎麼能這麼無趣呢?秋社這麼有趣,你是怎麼能在喧囂熙攘的楓葉集上做到這麼無聊的你告訴我?

“你覺得江南怎麼樣?”陳星問。

“無趣。”項述答道。

陳星說:“那你還來?”

項述反問道:“不是你要來?”

陳星的話於是被堵了回去,他知道此刻項述心裡一定覺得建康其實很有趣,便拿了路邊攤子上的撥浪鼓,咚咚幾下,在項述麵前搖了搖,又放回去,心想你不過是不想表現出驚訝與感興趣罷了,免得滋長我口中建康比敕勒川好的氣焰。

項述看見撥浪鼓,便微微皺眉,陳星知道他想起了猙鼓。

陳星忽然說:“那天我聽見你叫我星兒了。”

項述淡淡道:“什麼時候?”

陳星:“會稽那夜。”

想到吳騏與那對戀人,陳星又有點失落,項述看出了陳星臉上的那點失落,便說:“我沒有這麼叫過。”

陳星:“我聽見了,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小名叫星兒?隻有我爹娘與我師父這麼叫過我。連宇文辛以前也不這麼叫的。”

項述:“哦?你師父平時這麼叫你?孤王不知道。”

陳星:“彆裝傻……咦?那是什麼?”

項述順著陳星的目光看去,隻見街上不少牽著手的年輕男女,露出的手腕上都戴著一截紅繩,繩上係著一枚貝殼雕成的貝片。那貝殼有大有小,卻都成雙成對。

項述便朝過路人問道:“你手上東西哪來的?”

那女孩便朝項述笑道:“彆人送的。”

陳星:“?”

今天每個人似乎都戴著這個繩子,是辟邪用的嗎?陳星打量片刻,又見兩名俊秀男子牽著手,在攤前看墨硯,牽在一起的手腕上也係著那紅繩,紅繩上穿著貝殼。

“還有這個送?真好看。”陳星自言自語道。

項述便動了動那人,問:“你們的貝殼哪來的?”

那倆男子回頭看了眼項述與陳星,其中一個卻是謝石,笑道:“喲,怎麼是你們?”

“有人送的。”另一名年輕男子抬起手,給陳星看。

陳星說:“真好看啊,為什麼秋社要戴這個?”

謝石但笑不語,臉上帶著紅暈,說道:“你讓人送去。”說著牽起那少年,轉身走了,揮了揮手。

陳星:“???”

項述攤手,問不出個究竟,陳星隻好穿過市集,淮水畔滿是楓葉,還有船夫帶著年輕男女劃船的,不少人買了吃食,便坐在橋下吃,似乎在等什麼活動。遠處河邊搭了戲台,開始唱戲,唱的是講述劉秀與陰麗華的“執金吾”。

“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陳星笑道。

項述站在河畔人少處,透過楓葉看著遠處戲台,陳星朝項述解釋了一番劉秀與陰麗華的故事,兩人在河邊坐下,聽了一會兒。說著說著,陳星又發現項述有點走神,心想他應當對這些事興趣不大,每次都是自己興趣盎然地在說,卻從來沒注意項述大部分時候隻是禮貌地聽著,隻得作罷。

“怎麼不說了?”項述奇怪道。

“忘了。”陳星無聊地說,片刻後,岔開了話頭,又問:“你覺得慕容衝……”

項述這下是真的不耐煩了:“能不能彆提驅魔的事?我今天出來過節就是想散散心。”

陳星隻得說:“好吧。”

項述:“你腦子裡除了這些事,還有彆的麼?”

陳星隻得說:“沒有,所以無趣的人,其實是我自己。”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而後陳星作了讓步,笑了笑。

“有吃的麼?”陳星說,“今天應當帶點吃的出來。”

項述便起身,一語不發地走了,陳星想來他應是去買熱食,便也不跟著,片刻後忽見一棵楓樹下,擺著一張五弦琴,散著一張墊布,主人卻不知去了何處,興許是去看戲了,便拿過琴來,放在膝頭試了試音,發現還是價值連城的古琴。

真有錢……陳星心想,幾百兩銀子的琴就這麼扔地上也不管了,於是彈了彈,行雲流水般地奏出一串音。

項述在食肆中買了荷葉包的蒸點與燒酒,過橋回河畔時,忽聽見了熟悉的樂聲,正是那天自己在哈拉和林城樓上,告彆敕勒古盟時,用羌笛吹奏的浮生曲。隻聽琴音斷斷續續,仿佛奏琴之人記不清轉折與琴譜,其中幾次變調後,卻比鏗鏘的羌笛聲更柔和了不少。

項述:“……”

項述站在橋上,隻見陳星遠遠地坐在河邊,膝前一古琴,楓葉飄飛,他認真地彈著琴,不時還要想一想,那景色當真是一幅極美的畫麵。

過得少許,浮生曲彈完,項述轉身下橋,又聽河畔楓林中彈起了一曲從未聽過的曲子。

曲子剛起手時,不乏孤寂冷清之意,數聲寥寥,然而隨之弦音急緩交錯,一輪接著一輪,如漫天銀珠迸發,又似重錘響地。

琴聲疾催,霎時一陣風吹來,和著漫天楓葉,豁然開朗,如浩渺煙波,群山蒼茫,候鳥南渡北歸。琴聲柔和,卻在那娓娓琴音中,透出山海壯闊的宏大氣勢。

項述一時竟聽得有點入神,及至陳星忽然察覺他在身後,便停了奏琴,回身笑道:“買來了麼?我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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