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江戶川亂步麵前,此刻正擺著兩個選項。
其一，實話實說告訴奈奈子，“你撿回來蛋變成了一個小嬰兒飛走啦”,然後被奈奈子認為是在騙小孩。
其二，撒謊騙奈奈子說，“你撿回來蛋被爸爸連殼帶餡吃掉啦“，然後因為吃掉了奈奈子撿回來蛋惹她生氣。
名偵探坐在舒適豪華辦公椅裡,看著抱著蛋糕從打開門縫裡鑽進來,然後關上門，咚咚咚跑進辦公區奈奈子，心裡無端地湧出了心虛和慌張感覺。
繞過辦公桌，奈奈子跑到了亂步身邊,舉起手裡蛋糕遞到了他麵前：“爸爸，蛋糕。”
強作鎮定地從奈奈子手裡拿走了蛋糕,亂步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把蛋糕叉咬在嘴裡，埋頭專心致誌地拆著蛋糕包裝。
他聽見身邊奈奈子把她心愛小板凳拖了過來,然後咚地踩上小板凳,扶著辦公桌邊沿，站了起來，探出了她小腦袋。
亂步緊張地拆著蛋糕,原本隻需要兩秒鐘就能拆開包裝，硬是被他聚精會神地拆了二十秒也沒拆開,但是奈奈子已經踩著小板凳，看到辦公桌桌麵了。
“爸爸。”奈奈子用毫無起伏語調叫了亂步一聲。
“乾、乾嘛？”亂步磕巴了一下,手裡啪地掰開了蛋糕盒紙扣,露出了裡頭草莓千層蛋糕來。
奈奈子小腦袋靠在辦公桌上,有點呆呆地問道：“蛋蛋，哪裡去了。”
整個人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亂步動作僵在了原處，嘴巴裡咬著勺子都掉了下來，半天才乾巴巴地回答道：“蛋、蛋……”
在“實話實說”和“騙小孩”之間徘徊了半天，他心一橫，抓起掉在桌上勺子，用力地一戳盒子裡蛋糕，義正詞嚴地大聲說道：“蛋蛋孵出小雞然後跑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立刻埋頭開始吃蛋糕，一副生怕奈奈子繼續追問樣子。
“……噢。”奈奈子沒什麼反應地應了一聲，看起來像是信了，但又像是沒信。她慢吞吞地爬下小板凳，自己跑去接待室玩了，過了一會兒，又從接待室跑了出來，踮起腳打開辦公區側門，從門縫裡鑽了進去。
幾分鐘後，從辦公室出來福澤諭吉牽著奈奈子打開了側門，大步走到了亂步辦公桌前，身後還跟著拿著文件國木田。
眉頭緊鎖，福澤諭吉麵色複雜，向來威嚴沉靜語氣裡隱隱帶上了三分緊張，他對埋頭吃蛋糕亂步問道：“亂步……你把奈奈子撿回來蛋、連著蛋殼一起吃掉了嗎？”
江戶川亂步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吃蛋糕動作一僵。
是誰在造謠？
噢，他想了起來，是他自己。
*****
蛋蛋被吃掉了。
蛋蛋連著蛋殼一起，被亂步吃掉了。
得知這個消息奈奈子繼【很好騙】、【不認路】、【隨時可能被開除】等諸多標簽之後，又給自己笨蛋爸爸貼上了一個新標簽：【亂吃東西】，同時感覺自己幼小肩頭上負擔又重了一點點。
雖然不管是社長還是與謝野後來都說亂步沒事，但奈奈子還是有點不放心。
晚上睡覺之前，她打開了自己小金庫，從兌換成整幣一疊鈔票裡，“一二三四五”地數了五張鈔票出來，然後塞進了自己小書包裡。
第二天一早，七點鬨鐘準時響起，奈奈子揉著眼睛，從被窩裡爬了出來。
洗漱完畢換好了校服，定好七點半鬨鐘放在還在呼呼大睡亂步腦袋邊上，奈奈子背起她小書包，坐在玄關穿好了小皮鞋，拿著熱好三明治和牛奶，默默地打開了宿舍門，一個人出門上學去了。
她昨天就注意到了，和天|朝一到放學時間就人山人海小學不太一樣，日本小學生好像大部分都是自己上下學，要不然，家裡特彆有錢，才會讓司機開著豪車送孩子到學校。
笨蛋爸爸不會認路還亂吃東西，為了防止亂步送她去上學路上又出事，奈奈子覺得她還是先斬後奏自己出門上學比較好。
奈奈子個頭很矮，小短腿走起路來也就慢吞吞，這個時間點，路上去上學學生並不少，但是奈奈子看起來隻有幼稚園年紀，走在路上還是很顯眼，還有路邊賣菜阿婆特意和她打招呼。
從宿舍到聖夜學院路隻有十五分鐘路程，經過了居民區和商店，穿過一座橫跨了鶴見川支流小橋，路過了小公園，再順著街道走三分鐘就到了。
春日清晨陽光正好，空氣裡還帶著些微涼意，奈奈子像是隻小蝸牛一樣，慢慢騰騰地背著小書包往前挪。
走到半路上，喝著牛奶奈奈子突然感覺有點怪怪。
她咬著吸管，抬起小腦袋左右看了看，街道兩側是居民區，路上沒什麼人，但也不算是偏僻，隻是比較安靜而已。
奈奈子停下腳步想了想，又邁開了小短腿。
咚咚咚、
她走出去好幾步。
啪嗒啪嗒啪嗒。
身後響起了奇怪微弱聲響。
咚咚咚、
她又走出去好幾步。
啪嗒啪嗒啪嗒。
身後那個很小聲音也跟了上來。
奈奈子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也沒再聽見身後那個聲音響起，於是她抬起小腦袋，左右張望了一下，前麵路口有兩個結伴上學中學生勾肩搭背地經過，邊上不遠處一戶人家裡走出了拿著公文包腳步匆忙上班族，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似乎沒什麼不對勁。
奈奈子吸著牛奶，麵癱著一張小臉，背著小書包轉過了身。
身後是她來時走路，還算寬敞一條水泥路空空蕩蕩，路邊隔著幾米就佇立著一根高高電線杆，水泥電線杆大概有半個人那麼粗。
奈奈子視線落在了離她最近那根電線杆上，她咬著吸管，咚咚咚地跑過去，然後一伸小短手，揪住了電線杆邊露出一角棕色布料，然後憋著氣用力地一拉——
一隻笨蛋爸爸被她從電線杆後頭拖了出來。
緊緊抱著電線杆，亂步背對著奈奈子，想要假裝自己不存在，但是奈奈子已經開口了：
“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你認錯人了！”
死鴨子嘴硬，頂著一頭亂翹黑發，急匆匆出門連衣服都沒穿好亂步拒不承認自己是誰。
畢竟被笨蛋女兒嫌棄後，還偷偷跟在她後麵送她上學——這種事情怎麼說都太丟人了！
雖然名偵探確實是這麼做了，但他是絕對不會承認！隻要他不承認，那他作為“爸爸”威嚴就依然屹立不倒！
奈奈子睜著黑黝黝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噢。”
她遲緩了應了一聲，然後轉身走了。
亂步：……？？？
“等一下！”亂步一把揪住了奈奈子後衣領，把小蘿卜頭拎著掉了個麵，讓奈奈子麵對著他，“爸爸送你去上學！”
被拎起來奈奈子用一雙沒有神采漆黑瞳孔看著亂步，她吸了一口手裡牛奶，才乾巴巴地說道：“自己……去上學。”
“不行，爸爸送你去學校！”亂步蠻不講理……或者說是獨斷專行地隻講著他自己所認為道理，言之鑿鑿地說道：“爸爸小時候也是爸爸媽媽送爸爸去上學，所以你去上學時候、也得要有爸爸送你。”
【爸爸媽媽。】
奈奈子想了一下，才想起來指就是她現在“奶奶”。爸爸小時候都是奶奶送他去上學，所以爸爸覺得他也要送奈奈子去上學。
奈奈子撓了撓自己小腦袋。
她有點懷疑奶奶送爸爸去上學其實是因為爸爸不認路，如果讓笨蛋爸爸自己去上學話，他大概會天天遲到。
但是如果讓亂步送她去上學話，奈奈子覺得他大概也會天天上班遲到，因此奈奈子在一番認真思考過後，仰起沒有表情小臉，說道：
“……那、要狗狗。”
“……”
江戶川亂步覺得這個話題好像似曾相識。
他堅決地駁回了奈奈子：“不行！”
“……那自己上學。”
“也不行！”
“那要狗狗……”
一模一樣對話來回轉了半天，最後身為“大人”亂步強行動用了自己作為“大人”權威，拎著奈奈子就走。
“昨天和你說過了、狗狗不行自己走也不行！隻能爸爸送你去學校、放學了就去接你回家！”亂步不滿地大聲對奈奈子說道，看起來就像是個鬨脾氣小孩，故意用力地踩著步子，發出沉悶咚咚腳步聲。
奈奈子吸溜吸溜地喝著牛奶，圓圓黝黑瞳孔盯著視野正前方，但呆呆目光卻又好像什麼都沒在看。
亂步半拎半抱地揣著她走過了一個路口，奈奈子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一樣，遲鈍地開口問道：“……為什麼、不行？”
亂步腳步停了一下，突然安靜了下來，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奈奈子快要從他懷裡掉下去了，他才像是回過了神一樣，下意識地想要把奈奈子往上托一托。
但是奈奈子背著小書包實在是太礙手了，於是亂步索性直接把奈奈子放了下來，牽著她往學校方向走。
“不行就是不行！”
他毫不講理地說道。
奈奈子“噢”了一聲，一隻手牽著亂步，一隻手拿著牛奶，她晃了晃手裡牛奶盒，還剩下大概一半那麼多。
“爸爸，喝牛奶。”她把手裡牛奶舉起來給亂步。
“爸爸去便利店裡買牛奶，你自己喝你自己！”亂步氣呼呼地回答她。
“爸爸。”
“乾嘛！”
“那、你送我去學校，放學時候，我和同學一起走，回偵探社，行不行？”長長一個句子，奈奈子停頓了好幾次，才終於費力地說完了。
亂步語意不明地咕噥了一聲，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他牽著奈奈子，去路邊便利店裡買了牛奶，和奈奈子一起喝著牛奶走到了學校門口，在校門口蹲下身，悶不做聲地檢查了一遍她書包上兒童警報器，還有製服上裝了GPS校徽，然後拿走了奈奈子喝完牛奶盒。
看著奈奈子小小身影晃晃悠悠地走進了學校裡，亂步才一口氣喝完了自己手裡牛奶，然後把兩個空了牛奶盒壓扁，一起丟進了附近便利店垃圾桶裡。
……
小時候，他媽媽也每天都會送他去上學。
後來有一天，爸爸和媽媽有事，那天早上讓他自己去學校，放學了再去接他。
雖然亂步每天都是媽媽或者爸爸送他去學校，但是那條路來回走了那麼多次，他也早就記住了該怎麼走，那一天早上，他也順順利利地一個人到了學校裡。
但是放學時候，他也是一個人走回家。
爸爸和媽媽再也不會來接他了。
*******
奈奈子還是想養狗狗。
雖然說養狗狗可能會多花一些錢，還要花時間花心思去照料，但是奈奈子覺得，養一隻狗狗，還是很有必要，最好還是導盲犬或者退休軍犬，但是這兩種狗狗好像都很貴，所以退而求其次話，隻要是比較聰明狗狗品種就好了。
比如說會打120金毛和會報警邊牧之類，這樣話，即使亂步亂吃什麼東西需要搶救，狗狗還能給他做個心肺複蘇。
但是亂步不同意她養狗狗。
奈奈子又認真思考了一下，用和早上如出一轍邏輯方式，然後再一次做出了“先斬後奏把狗狗買回去再說”決定，為此，昨天晚上她還特意忍痛從自己小金庫裡拿出了五張鈔票，打算今天找一找哪裡有寵物店可以買狗狗。
開學第二天，課程明顯比昨天要正式了起來。
早上三節課分彆是國文、算數和美術。
國文和算數都很簡單，隻是聽老師講課會吃力一點。美術課老師布置練習是畫自己最喜歡東西，吃也好、小動物也好、建築也好，什麼都行。
奈奈子在短暫思考過後，十分偷懶地拿起尺子，畫了一盒方方正正牛奶，然後交了上去。
下課之後，後桌三輪立刻戳了戳她後背，興致勃勃地問道：“奈奈子奈奈子，你畫了什麼？”
“早上喝，牛奶。”奈奈子老老實實地回答她。
“牛奶啊……”三輪看著足足比她矮了一個頭奈奈子，表現出了深切理解，“嗯！牛奶確實很好，我媽媽說牛奶很有營養，多喝牛奶長得高。”
【不，雖然是你想那樣沒錯，但並不是你想那樣。】
奈奈子在心裡想到，麵癱著一張小臉，一板一眼地也問她：“你畫了什麼？”
“嘿、嘿嘿嘿……”三輪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笑容，抓了抓她惹眼藍色長發，“這、這個話……”
奈奈子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看起來十分正經嚴肅地等著她回答。
壓低了嗓音，三輪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是【錢】啦，我畫了一萬元大鈔！不過我沒有仔細看見過一萬元鈔票，所以可能畫有錯，希望老師不會因為這個給我扣分。”
不愧是有著藍色頭發女人。
奈奈子肅然起敬。
太酷了，她都想把自己長方體牛奶拿回來重畫了，畢竟誰會不喜歡鈔票呢？
下午最後一節活動課。
一年月組小豆丁們大多都跑去參觀高年級社團活動了，按照聖夜學院課外實踐安排，從三年級開始，學生們就必須參加到社團或是其他課外實踐活動中去，而在一二年級時，學生們可以在活動課自由參觀或者是參與感興趣社團活動。
奈奈子沒有感興趣社團活動，或者說她對社團活動就沒有什麼興趣。她趴在自己課桌上，拿著小本本默寫古詩詞，教室裡除了她，就隻有兩個在教室後麵空地上玩彈珠男生，過了沒多久，那兩個小男孩也跑去外麵玩了，教室裡隻剩下了奈奈子。
開學兩天了，奈奈子在班上也隻和後桌三輪說過話，她日語還是有點差勁，一年級小孩子們說話又經常東一句西一句，讓她聽很費力，所以班上小孩大多都已經交到朋友了，奈奈子還是老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自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