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
牆上的掛鐘已經走向了四點半。
空曠的教室裡隻有筆尖落在試卷上時,隔著薄薄紙頁與課桌敲擊的聲響,倚靠著講台站立的監考老師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還在想著晚上吃些什麼,就見教室裡這場考試唯一的考生放下了手裡的筆,然後翻過卷子很快地看了一遍,接著抬起腦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朝她這邊望了過來。
“寫完了。”
毫無起伏的的平板嗓音在教室裡響起,甚至帶起了一點微弱的回聲。
本來還無聊得快要睡著的監考老師頓時一個激靈,已經將近傍晚了,從窗外落進來的日光都帶上了些許淡淡的金色,她還以為這個學生得要到五點才能寫完最後的這一份卷子,但沒想到意外得很快,才一個小時沒到,就已經要交卷了。
【不愧是斷層式的第一名,優等生啊。】
監考的老師忍不住在心裡這麼想到。
期中考試一共要考四門,補考也一樣,國文、數學、外語以及理科,一般來說,普通的學生參加補考,都是要分周末兩天才能考完,但是這個江戶川一天就考完了四門,做的最慢的就是需要寫作的國文。
“不再檢查一下嗎?”她對坐在座位上的奈奈子問道。
奈奈子搖頭。
初中的理科考試基本都是常見題型,也不會有數學的壓軸題那樣要多想一會兒的難題,就算是奈奈子小學的時候最苦惱的生物,中學的考試裡也不會出現“分辨這是那種類型的昆蟲”這樣“實用”的題目,都是課本裡的基礎知識,像是什麼細胞結構之類的題,她基本上看一眼就能寫出來答案了。
監考老師也不再多問,畢竟隻是補考,用的卷子都不一樣,自然也不會有排名,這樣的情況下,其實也沒有“多爭一分”的必要,最後出來的也隻是“98分”和“99分”的區彆而已。
她上前收了奈奈子的卷子,封進了試卷袋裡,等著周一給她的任課老師批改。奈奈子也收拾好了筆袋,去旁邊空著的課桌上拿了她放在那裡的小挎包,整理好了東西,就想要離開教室。
“回去的路上小心點啊。”監考老師在她的身後叮囑了一聲。
奈奈子聲音很小地“嗯”應了一聲,就背著她的小包包,小跑著出去了。
今天是周六,學校裡沒有學生在,公交車也寬敞了很多,奈奈子在離花袋家最近的站台下了車,去了附近的水果店一趟,然後拎著一袋蘋果到了花袋家門口。
她經常來花袋家,也有花袋家的鑰匙,不用敲門,自己就從包包裡翻出鑰匙把門給打開了。
屋子裡的光線很昏暗,沒有開燈、也沒有拉開窗簾,奈奈子在玄關踢掉了鞋,跑進了屋裡,上了年頭的木質地板被踩得嘎吱吱地響,花袋就趴在起居室裡裹著他心愛的棉被芳子,麵前是一堆亮著微弱熒光的電子顯示屏。
“花袋。”奈奈子把靠在牆角放著的那張木桌上的垃圾推開,全都是各種空了的食品包裝袋,麻薯、大福、餅乾或者是巧克力,雖然亂糟糟的,但也沒有很臟,奈奈子把自己手裡拎著的水果放在了桌上,“今天有買水果。”
“哦哦哦——”花袋裹著他的棉被,像是隻毛毛蟲一樣躺在榻榻米上,挪動著身軀蹭了過來,“這次是蘋果嗎?下次能不能幫俺帶些橘子和柿子來?正好是吃橘子和柿子的時節了。”
“嗯。”奈奈子答應了,轉過腦袋,左右環顧了一下,在角落裡找到了被幾本亂丟的書籍給蓋住了啞鈴,“花袋,今天舉啞鈴。”
“……或許我們今天可以散散步?”
“出門散步嗎?”
“呃……就在這個房間裡散步?”
奈奈子低下了頭,黑不溜秋的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雖然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但卻又像是在問他“你說呢?”。
花袋:“……俺覺得可以?”
奈奈子抬起小短腿,踢了一腳啞鈴,擺在角落裡的啞鈴就立刻咕嚕嚕地滾到了花袋的麵前。
“一百下。”她說道。
花袋很想“嚶嚶嚶”,雖然他是個一米七五的二十來歲成年大男人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對著隻有一米四多的未成年奈奈子“嚶嚶嚶”,畢竟臉皮這種事情和身高、和年齡都是沒有必然聯係的。
他沒有這麼做的根本原因是,即使他“嚶嚶嚶”了,奈奈子也不會把“舉啞鈴100下”改成“散步一百米”,不僅如此,奈奈子甚至會拿出手機拍視頻給國木田看。
他哼哼唧唧地去舉啞鈴了,奈奈子坐在旁邊一邊看他舉啞鈴,一邊用他的其中一台舊電腦玩蜘蛛紙牌,一下不少地數著他舉了一百下啞鈴,花袋才終於能夠從“鍛煉”的地獄中解脫出來,癱在榻榻米上開始躺屍。
蜘蛛紙牌是很能消磨時間的小遊戲,花袋舉完100下啞鈴了,奈奈子還在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屏幕,啪嗒啪嗒地按著鼠標。花袋像是塊木頭一樣,“心如死灰”地躺了一會兒,足足過去了三分鐘,死魚目一樣的眼珠子才轉動了一下,視線看向了邊上的奈奈子。
“俺說,小奈奈子啊。”花袋緩慢地說道,語氣很平靜。
“唔。”抱著電腦坐在榻榻米上的奈奈子頭也沒抬地回答他,以一個含糊不清的語氣詞。
“要不然,以後還是減少一些來看俺的頻率吧。”花袋說道,“不用像是現在這樣隔一兩天就來一次,十天半個月過來一次,給俺帶點吃的,那樣也行啊。”
奈奈子按鼠標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她盯著電腦的屏幕,黑色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後才轉過了頭,看向花袋。
“你想要偷懶。”她十分確信地這麼說道。
花袋:“……”
雖然他很想說不是這樣的,但轉念一想,如果奈奈子十天半個月才來一次的話,本質上的結果好像也確實是如此,他可以十天半個月才運動一次了。
那豈不是太好了?一舉兩得啊!
花袋是這麼想的,但他當然是不能這麼說的,他要是敢這麼回答,奈奈子轉頭就能打電話給國木田打他的小報告。因此花袋隻能一臉正直地連連擺手。
“不不不、怎麼會是那樣呢?俺像是這種人嗎!”他試圖給自己挽回顏麵,但奈奈子已經開始掏手機了,看起來並不相信他的話。
“等一下、等一下!彆打電話給國木田!”花袋一個鯉魚打挺,空中翻滾三周半,奪走了奈奈子手裡的手機,然後噗通一聲又砸回了榻榻米上,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哢嚓”一聲、他的老腰斷掉了的聲音,痛得他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疼得齜牙咧嘴,花袋還是艱難地舉起了手,繼續了他先前沒能說完的發言:“……我隻是說,總是來我這裡的話,對小奈奈子你來說或許太危險了一點,雖然說我現在已經不是偵探社的社員了,但是頻繁往來的話,或許會被危險的罪犯們給注意到。”
“就像是之前那樣,小奈奈子你不就是因為太過頻繁來我這裡,所以才會被警察懷疑、被拘留了嗎?……啊、雖然說當時是‘警察’不是‘罪犯’,不過大概也就是那樣的情形。”
花袋像是個老爺爺一樣,自顧自地就開始絮絮叨叨了起來,標準的重度家裡蹲特征,總是在“不說話”和“碎碎念”之間來回切換。
“你看,我是做黑客的,這又和偵探社的社員是有些不一樣的。入侵彆人的電子設備獲取情報,那是我的家常便飯,雖然說我不會用自己黑客技術去做什麼壞事,平日裡接的外快也都是幫那些企業尋找防火牆的漏洞,但是呢,對於一些罪犯來說,我就顯得很礙眼了。”
“隻要動動手指,就能通過他們在網絡上留下的蛛絲馬跡,發現他們的犯罪蹤跡,所以彆看我是這副樣子,但想要對付我的人,老實說,還是挺多的。如果被他們注意到了你的話,那對你來說也是很危險的。”
花袋以前是沒有想過這些事情的,奈奈子隔三差五來監督他鍛煉,他想的最多的也隻是該如何躲懶,以及下次該讓奈奈子幫他在外頭的店裡買點什麼東西帶過來,但是直到天人五衰事件,奈奈子因為和他交集太多,所以被警察懷疑上了,花袋才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妥。
偵探社裡的其他人都在注意著要保護好奈奈子,連社裡突然遭到襲擊的時候,大家最先想著的都是怎麼才能在奈奈子放學回來前收拾好局麵。但是結果呢,奈奈子被警察拘留了,原因卻竟然是在他這裡出了岔子。
雖然說即使沒有他,奈奈子那個時候,或許也還是會因為彆的什麼理由而被警察給帶走。但不論“如果”是什麼樣的,現在的實際情況就是,奈奈子就是因為他的問題,所以當時才被拘留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