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爸爸”的亂步能做什麼呢?
他隻能在下一次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往購物車裡多扔一瓶生理期用的衣物洗滌劑,讓“很難洗”的衣服,變成“有一點難洗”而已。而且洗滌劑還要“若無其事”地“隨手”放在洗衣液邊上。
因為奈奈子是青春期的小孩了,青春期約等於叛逆期,雖然奈奈子並不叛逆,她隻是十分的“大逆不道”,天天像是叫小孩去寫作業的大人一樣叫他這個爸爸去工作,但江戶川亂步認為他還是要維護一下奈奈子的“顏麵”——對,沒錯,是奈奈子的顏麵,才不是他這個爸爸不好意思。
長大的奈奈子沒有小時候那麼好養了,小時候的奈奈子隻要吃飽喝足不生病就好,但是長大的奈奈子就多出了各種各樣的事情。
這些事情有一點麻煩,大多數時候,名偵探的超推理都完全派不上用場,關鍵時刻還不如給與謝野打個電話管用。但也隻是有一點點麻煩而已,亂步覺得他還是可以把奈奈子養好的。
畢竟他的笨蛋女兒雖然有點笨,但又比同齡的小孩要聰明得多,自己也能做好很多事情,可以說是有著十分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了。
可是奈奈子再怎麼能自己把自己照顧好,她也是個小孩子。
十四歲的、半大不小的孩子。
奈奈子和同齡的孩子不太一樣,雖然有時候顯得有點笨拙,讓人不知道她的小腦瓜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她一直都很自立,完全不用大人操心,好像一顆長在角落裡的小蘑菇,即使沒人管它,它也能一心一意地埋頭自己汲取泥土裡的營養,認認真真地長大。
然而奈奈子並不是一顆長在角落裡的、孤零零的小蘑菇。
她是一個孩子,一個弱小的、稚嫩的、還有點笨拙的孩子。
被突然關進了拘留所、見不到爸爸,麵對訊問也很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就算被關了十幾天,也一點動搖也沒有。但是在離開了拘留所、見到了爸爸的時候,她的眼淚還是會一下子就湧出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就那樣看起來有點呆呆地站在那裡,悶不吭聲地掉著眼淚。
小蘑菇孤零零的也能長大,但是奈奈子孤零零的會覺得害怕,隻留下她自己一個人,她就會想著自己是不是被爸爸給丟掉了。
那個有著和奈奈子相似漆黑眼眸的女人拜訪偵探社的時候,說著的是“奈奈子和男性的長輩一起生活會不方便”,所以想要帶奈奈子走。而亂步知道,她實際上想說的是“呆在偵探社對奈奈子來說可能會有危險”,因為害怕奈奈子有危險,所以才想帶奈奈子走。
但是在那個婦人離開的時候,亂步看著偵探社關上的大門,心裡想著的,卻是奈奈子在被關在拘留所裡的時候,如果還有著“媽媽”陪著她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呢?
如果奈奈子有一個“媽媽”的話,她在長大的時候,或許就可以更“輕鬆”一點了。
即使亂步偶爾不在她的身邊,也還會有著“媽媽”陪著她,她就不會覺得自己可能要被丟掉了。
好像那些隨著奈奈子“長大”而出現的麻煩事,隻要奈奈子有“媽媽”的話,就全都可以迎刃而解。
成為“奈奈子的爸爸”的第八個年頭,江戶川亂步那向來隻有“吃喝玩樂”、“案件謎題”、“社長誇獎”和“笨蛋女兒”的聰明腦瓜裡,第一次冒出了這樣念頭——要不然給奈奈子找個媽媽好了。
他想了想自己的年齡,二十六歲,找對象的話好像不算早也不算晚。
偵探社的人脈很廣,社長個人的人脈也很廣,想要找個合適的對象,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於是“順理成章”的,一位銀行家老主顧借著業務來往的由頭,帶著女兒上門拜訪了。
到目前為止一共見了兩次麵。
第一次見麵是公事公辦地談論工作的事情,社長和那位銀行家略微寒暄了幾句。
第二次見麵是在偵探社附近的茶室,兩個長輩品茗雅談,亂步和那位小姐麵對麵坐在另一張茶幾兩側,氣氛還算和緩地隨便說了一些話。
亂步對那位小姐的印象還可以,至少不算差,作為一個名偵探,識人是最基本的本事,他一個照麵就能判斷出這位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實說,是位社會大眾普遍認知中的“優秀女性”。樣貌清麗、氣質溫婉、談吐有度,學識頗佳,也有著自己的工作,一些小缺點也都隻是無傷大雅的程度,而且對奈奈子甚至是果戈裡都表示出了很大的善意——發自內心,並非是偽裝出來的那種。
“你和四穀小姐相處得怎麼樣?”從茶室離開後,在踱步回偵探社的路上,社長斟酌著字句,對亂步詢問道。
“會是國木田欣賞的那種類型。”亂步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了一句。
福澤社長沉默了幾息,最終還是歎了口氣,說道:“隻要你自己的心中有輕重就好……不要因果倒置了。”
……他就是想要讓奈奈子有一個媽媽而已。
亂步低頭踢著路邊的石子,不說話了。
他隻是不想讓奈奈子和他一樣,當一個沒有媽媽愛她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