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
江戶川亂步知道自己的笨蛋女兒腦袋瓜裡在想著的是什麼。
相親是為了尋找結婚的伴侶,但是亂步卻隻是想要借著這個途徑,找一個適合給奈奈子當“媽媽”的女性,然後和對方結婚,這就像是在欺騙對方的感情一樣。
奈奈子覺得欺騙彆人的感情是不好的事情,也不喜歡這樣,就好像太宰總是在許多女人間周旋、卻從來不真心地給哪個女人一個確定的結果,他做的這些事情被奈奈子都注意到了,所以太宰在奈奈子的口中就隻是“太宰”,奈奈子對他從來都沒有用過敬稱。
但是亂步和太宰是不一樣的,他沒有玩弄人心的謀略習慣,最多也就隻是對罪犯稍微使上一些操縱人心的手段而已。
他喜歡的是簡單明快的東西,“花裡胡哨”這個詞語隻適用於點心,除此之外的那些東西,「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欺騙感情”這種事情聽起來就很麻煩,為了解決一個“麻煩”於是就製造出另一個“麻煩”,那是他絕對不樂意麵對的情形。
“不會收到什麼奇奇怪怪的炸|彈。”在一時的無語後,亂步斬釘截鐵地對著奈奈子說道,“爸爸不會做這種欺騙彆人感情的事情。”
他是想要給奈奈子找一個“媽媽”,又不是想要找個不定時炸|彈回家。
“結婚的對象不一定是要喜歡的人,隻要是合適的人就可以。爸爸和太宰那個家夥不一樣,花言巧語什麼的太麻煩了,爸爸是會和對方說清楚這件事的,對方接受的話,爸爸才會和她繼續再接觸。”
亂步說得信誓旦旦,拿起勺子就從奈奈子的碗裡舀了一勺紅豆湯,話才剛說完,就把滿滿的一勺紅豆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那位四穀小姐,也就是現在他正在接洽的“相親對象”,現在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想要專心於打拚事業,但是因為父親四穀先生催促著她找對象,她不想要被商業聯姻,那樣多半會不得不嫁給一個會乾涉她事業的男人。所以她默認了相親這件事,也隻是想要掌握一點主動權,找一個她印象還不錯、又不會阻礙她打拚事業的丈夫。
而亂步自己,則隻是想要給奈奈子找一個會對她好的媽媽,隻要沒有什麼大缺點就行了,是家庭主婦還是職場精英都無所謂,重點是要對奈奈子好。四穀小姐願意在這方麵有所付出,學著怎麼做一個好母親,亂步也不會在意妻子的事業如何,對她有所乾涉,所以雙方才會默認了繼續接觸。
但也還隻是在“接觸”的階段而已,甚至連“交往”都不算,畢竟至今為止其實隻見過兩次麵,通信聯係也不多。
奈奈子捧著碗,想了一下亂步的話,大概聽懂了亂步的意思。
相親和戀愛是不一樣的,前者更側重的是找一個“合適”的對象,後者則更在意找一個“喜歡”的對象,選擇的標準本身就有所區彆,亂步隻是把“合適”這個詞的具體內容定為了適不適合當她的媽媽。
但是、
奈奈子握著勺子,舀起了一塊年糕,低頭慢吞吞地咬著,把這塊年糕吞進了肚子裡,才抬起頭腦帶,看著亂步,又問了一遍那個她剛才已經問過了一次的問題。
“那,為什麼要給我找媽媽?”
亂蓬蓬的毛線團裡扯出了第二根線。
這一次亂步沒有再反問她“你不想要媽媽嗎”,而是給出了一個十分中規中矩的答案。
“有媽媽的話,她可以照顧你。”亂步咬著勺子說道。
“我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奈奈子一本正經地回答他,黑黝黝的眼睛轉也不轉,“爸爸你也會照顧我……還有晶子姐姐他們,大家都有照顧我。”
她搞不明白,為什麼爸爸一定想要給她找個媽媽,明明沒有媽媽好像也沒什麼不一樣。
但是亂步回答她:“那不一樣——‘媽媽’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這句話聽起來有一點耳熟,奈奈子撓了撓臉頰,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她在哪裡還聽到過這句話。
是那個有著和她一樣黑色眼睛的“阿姨”。
那個阿姨也說過,“媽媽”和“爸爸”是不一樣的,爸爸照顧她會不方便,如果她有媽媽的話,就會更輕鬆一點,不會那麼辛苦……大概就像是這樣的一些話,這些話那個阿姨在拜訪偵探社的時候,好像也有和爸爸說過。
“沒有媽媽也可以。”感覺好像明白了一點為什麼亂步會這麼覺得,奈奈子咀嚼著年糕,慢吞吞地對他說道,“現在這樣,不會覺得辛苦,所以沒有媽媽也可以,不一定要有媽媽。”
亂步沉默了一會兒,他用手裡的勺子戳著麵前已經空了的碗,同樣材質的瓷勺和瓷碗相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不知道過了多久,奈奈子才聽見了他的回答聲。
“……爸爸想要你有媽媽。”亂步說道,視線隻落在麵前的空碗裡,不去看奈奈子,“彆人家的小孩都有媽媽。”
他說完這句話,又默了一瞬,才繼續說道:“爸爸不想要讓你當沒有媽媽的小孩。”
彆人家小孩都有的,奈奈子也該有才對。他小時候也有爸爸和媽媽愛,亂步知道“有媽媽在身邊”和“沒有媽媽在身邊”是多麼的不一樣,但是他隻是爸爸,隻能給奈奈子“爸爸的愛”,就好像一板拚圖隻有半塊一樣,另外的半塊卻隻有一片空空蕩蕩。
他想要奈奈子也能有100分的愛,而不是隻有他能夠倒出來的那50分。
奈奈子不知道為什麼彆人家的小孩有媽媽、她就也要有媽媽,她本來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現在有亂步這個笨蛋爸爸就已經是賺到了。……雖然說這個爸爸不太有用的樣子。
奈奈子撓了撓頭,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一板一眼地回答亂步:“那我當有爸爸的小孩,就可以了。……爸爸你以後想和誰結婚,我再當有媽媽的小孩。如果你沒有想和誰結婚的話,那我隻要當有爸爸的小孩、這樣就好了。”
相比起讀寫,她還是不太擅長說話。因為很少開口說長句,總是習慣用短句表達自己的意思,所以奈奈子的斷句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樣,把一個完整的句子拆分成了好幾節,又每個音節都念得很清楚。配上她那張沒有表情、所以顯得有些呆板的小臉,總是給人一種她是在很認真地說著話的感覺。
被奈奈子這樣看著,亂步撐著腦袋,看著眼前空空蕩蕩的碗,手裡拿著勺子戳碗的動作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坐在餐桌邊,過了好半晌,才聲音很小地嘟噥了一句:“……那你就沒有‘媽媽’的那一半愛了。”
奈奈子沒說話,她悶不做聲地伸出手,把他麵前的空碗扒拉到了自己麵前,然後端起了自己的碗,咕咚咕咚地把自己碗裡的紅豆年糕湯倒進了他的空碗裡,倒了差不多一半,才停住了動作,放下自己的碗,動作慢慢地把亂步的碗又推到了他的麵前。
空空的碗裡多了小半碗暖和的紅豆年糕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