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思念(三)(2 / 2)

說著,她找到了廚房,找到了空花瓶,用剪刀剃掉了花刺,修剪了花枝,幾分鐘後就將一瓶插好的白玫瑰花放在了餐桌上。

整個過程中,齊先生一聲不吭地站在廚房外看著,寬大的睡衣穿在他身上顯得不太合身,他還光著腳,毫無病人的自覺。直到鮮花被放在了餐桌上,他才在餐桌旁坐了下來,呆呆地看著白玫瑰花。

“您吃過晚飯了嗎?”安娜問道。

他搖了搖頭。

“那您吃過午飯了嗎?”安娜又問。

安娜知道他沒有——廚房裡乾乾淨淨,就連垃圾桶裡也找不出任何東西,這不像是吃過的樣子。

“我幾天不吃飯也可以。”他說。

這是一個很沒自覺,也很不配合的病人,安娜意識到了司凜先生擔憂的來源。

“請您現在就去臥室睡一會兒,生病需要多休息,我來做點吃的,等您睡醒了就吃。”安娜說道,她已經盤算起了帶來的食材可以做些什麼。

麵有倦容的齊先生輕聲說道:“我睡不著。”

安娜深吸了一口氣——她現在明白為什麼司凜先生要讓她大聲訓斥了,在一個不聽話的病人麵前,嚴厲是有必要的。

雖然她從來沒有嘗試過這樣大聲說話,但是她必須試一試。

“去躺著,現在就去!”安娜站了起來,提高了音量。

齊先生呆住了,一直輕聲細語的安娜忽然對他大聲了起來,這突然的變化讓他露出了迷茫的眼神。生病讓他比平時更遲鈍,他好像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被訓,表情甚至有點委屈。

安娜的手在輕微地顫抖,她演不下去了,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道歉的時候,齊先生忽然“哦”了一聲,默默地站了起來,走出幾步之後,他又折了回來,把那瓶插好的玫瑰花抱在懷裡,像是抱著什麼珍貴的寶物。

安娜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走進了臥室,把花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一聲不吭地鑽進了被子裡。

他真的聽話了,安娜不可思議地心想。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了,安娜給房間通了風,又給他量了體溫——驚人的四十度,嚇得她立刻去冰箱裡找了一些冰塊給他冷敷,讓他趕緊睡一會兒。

這次齊先生沒有再說什麼睡不著的話,他乖乖地躺著,閉上了眼睛,終於有了點病人的樣子。

安娜欣慰地鬆了口氣,幫他掩上了門去廚房熬粥了。可她並沒有欣慰太久,等到她帶著熬好的粥回到齊先生的臥室時,她立刻聞到了房間裡煙味。

齊先生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毛巾好好地蓋在他的額頭上,好像剛才他真的聽話地睡覺了。

安娜給他換了一條冷毛巾,然後輕聲問道:“您抽煙了嗎?”

齊先生沒說話,他在裝睡。

安娜再次深呼吸,她聞到的煙味是騙不了人的。

於是她假裝生氣地大聲說道:“請把煙給我,現在,馬上!”

齊先生的睫毛動了動,被子也動了動,一包煙從被子的縫隙裡推了出來。

安娜收走了煙:“隻有一包嗎?”

齊先生依舊閉著眼睛,又一包煙從被子和床單之間的縫隙裡鑽了出來。

安娜又收走了煙:“這是最後一包嗎?”

齊先生沒吱聲,他的手伸到了枕頭下麵撥了撥,又一包煙冒了出來。

手握三包煙的安娜繼續問道:“真的沒有了嗎?”

她簡直想把這個不好好休養的病人拎起來抖一抖,看看能不能抖出更多存貨來。

這一次齊先生終於不裝睡了,他睜開了眼睛,溫柔的褐色眼睛裡充斥著無奈的委屈:“真的沒有了。”

安娜端莊地微笑了起來:“好的,那您請把打火機也給我吧。”

齊先生:“……”

最後,安娜拿著三包煙、五個打火機、兩盒火柴和用過了的餐盤回到了廚房,她很欣慰,齊先生沒有說他不想吃的話——逃過了一頓訓——他配合地吃了飯,放下勺子的時候還感謝了她,比野貓禮貌多了。

他斷斷續續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有時候嘟噥地說著夢話,聽不清在說什麼。入夜之後,司凜和幻術師來看望他,為了要不要送他去永無鄉醫治差點打起來,最後司凜物理說服了幻術師再等一晚。臨走前司凜告訴她,前往永無鄉的飛行器已經隨時待命了,如果明早還不退燒,他們會被秘密送往教廷,請求教皇冕下的幫助。

身為虔誠的信徒,安娜很想去永無鄉朝聖,但是她不希望自己是因為這樣的機會前去永無鄉,她希望齊先生快點好起來。

夜深了,安娜在廚房裡煮了一大壺黑咖啡,拿回齊先生的臥室裡慢慢地喝著,她定時起來給昏睡的病人換毛巾,其餘時間裡,她坐在角落的木椅上看起了隨身帶來的書。

外鄉人的到來,帶來了一些從前沒有的東西,她喜歡這樣的變化。前幾個月有個外鄉人帶來了儲存在手機裡的海量資料,裡麵有無數電子書籍,審判所將其中一些印刷了出來,開始在黃昏之鄉的書店裡販賣。

安娜是在審判所的圖書館裡借到的,是一本普通的愛情故事,但她喜歡裡麵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唯有愛情和咳嗽無法掩飾。”

齊先生咳嗽了起來,安娜趕緊放下書,來到床邊查看他的狀況。他燒得厲害,也咳得厲害,蓋在他額頭上的毛巾掉了下來,他一邊咳嗽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夢話。

這一次,安娜聽清了他的話。

他在懇求著他愛的人不要走。

所有的“不要走”“等等我”和“我愛你”裡,有一個她聽說過的名字。

一個死去的聖徒的名字。

教會學校裡,甚至為他舉行過哀悼儀式。

安娜忽然明白了齊先生那位在黃昏戰役裡死去的“妻子”是誰。從小與教典一起長大的她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不可觸碰的禁忌,這是不被允許的愛情。

這一瞬間,她的腦中浮現出教典中所有嚴厲的申飭,這悖逆的愛注定不會得到神的祝福。

可是,當安娜看向在病中掙紮著要挽留愛人的齊先生的時候,她的好記性忽然失去了作用,她再也記不得那些話語了。

她隻記得:

愛是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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