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樂人撫摸著鱗片,閉上了眼睛,在這股熟悉的白咖啡香味中,放任自己去思念。
他看到了魔界的天空下,某一座未知的行宮矗立在一片廣闊的湖中,這龐大高聳的魔界風格建築年代久遠,也許是某個舊紀元的產物。
它像是一座湖中堡壘,堡壘上卻種滿了樹木花卉,宛如一座漂浮在湖中的花園。
這裡似乎剛剛經過一場慘烈的戰役,弧形的穹頂和倒塌的廊柱上飄散著硝煙與粉塵,惡魔的鮮血與屍骸遍地都是,沿途的惡魔士兵正在搬運屍體,清理戰鬥的痕跡,它們有的勉強看得出有近似人形的麵貌,有的卻宛如從夢魘裡野蠻生長出來的怪物。
在魔界,越是弱小低等的惡魔種族,在外形上就越是富有想象力和創造力,若是生長在人間界的孩子見到它們,未來無數個深夜噩夢中必定少不了它們的身影。但是現在,它們臣服於恐怖強大的毀滅本源之下,乖順得宛如主的羊群。
在這一片清掃戰場的忙碌景象中,惡魔士兵們手腳並用——有的還用上了嘴和觸手——飛快地將屍體清理乾淨。方法並不重要,拖走可以,吃掉也行,隻要讓這座剛剛經曆了戰火的行宮保持整潔乾淨,毀滅魔王並不在意它們對同類的所作所為。
從湖中緩緩爬上長廊的水怪宛如一片纏繞在一起的水草,它貪婪地張開了身上無數的口器,一群形如甲蟲的惡魔圍了上來,將成堆的屍體投入它的口中。這仍然不能讓貪婪的水怪滿足,它的觸手在遍地的塵埃與汙血中遊走著,搜刮著殘肢斷骸,偶爾還會偷偷摸摸地將幾隻落單的士兵也一起拽入水中,幾朵不太顯眼的水花之後,打掃戰場的士兵又少了幾隻。
沒人在意這種事情,在魔界,這顯然是合理的“戰損”。
突然間,趴在長廊上的水怪感覺到了什麼,憊懶的動作忽然敏捷了起來,它像是一條滑不溜秋的魚,迅速從長廊的石板地麵滑向了旁邊的湖水,瞬間消失在了投送屍體的士兵們的眼前,如此龐大的體型,跳水的動作卻連一點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惡魔士兵們愣住了,甲蟲們的觸須在空氣中飛快抖動,交換著這種無聲的語言。
它們迅速達成了共識,轉眼消失在了這條寬敞的風雨連廊中,有的躲到了垮塌的廊柱堆後,有的藏身在了灌木叢中,還有的在慌不擇路中跳進了湖裡,而這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的——水麵抖動了幾下,一串氣泡浮出了水麵,之後就再無動靜。
一片死寂中,長廊儘頭行宮大殿的大門緩緩開啟,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裡。
年輕的毀滅魔王剛剛征服了這座叛逆的城邦,惡魔領主帶著親眷親信和最後的守衛躲入了這座名叫空中花園的行宮中,一邊憑借著高高的城牆做著最後的抵抗,一邊獻祭奴隸以取悅權力魔王,祈禱著理想國的庇護。
也許是壘得比城牆還高的奴隸頭顱取悅了權力魔王,理想國的聖光接引著這位惡魔領主升入理想國的領域,卻被趕到現場的毀滅魔王砍掉了頭。
最後,領主的頭如願以償地升入了理想國,軀體卻永遠留在了行宮中,和奴隸們的無頭屍體丟在一起焚燒,拖曳屍體的惡魔士兵們還貪婪地扒光了他身上華美尊貴的服飾,讓這位領主無頭的遺容十分不體麵。
魔王的部屬們不禁對這副黑色幽默的場景露出了扭曲的笑容,並口誦《教典》,以神之名祝福他在烈火中獲得永恒的寧靜,真是惡毒至極的詛咒。
至於毀滅魔王,他還沒有卸去戰甲,手中的利劍也不曾放下,朝著行宮頂部走去的他步履沉穩,身後染血的披風隨著他的腳步微微飄起,浸透了惡魔血液的布料在風中滴落一串汙穢的血跡。
沿途斷壁殘垣空無一人,茂密的植被在戰火中損毀了大半,讓空中花園不複傳說中那般美麗。他在死亡帶來的寂靜中穿過環形的風雨連廊,沿著高得不可思議的長階,走向堡壘的最高處。
長階的儘頭,眼前豁然開朗,空中花園最高處沒有被戰火波及,依舊繁花似錦、綠草如茵,中央的石質的亭廊中,擺放著一架白色的鋼琴,似乎在等待誰的彈奏。
站在這裡,不但能俯瞰這座著名的天空花園,還能看到遠方終年積雪的雪焚高原,北疆最後的城邦默冬嶺城已經不遠了,這片波瀾壯闊的魔界風光,如今儘屬於這位年輕的魔王。
魔王放下了曾經屬於他母親的聖劍,他的手掌上纏繞著用於隔絕神聖力量的繃帶,可是繃帶已經不堪重負,強大的毀滅之力與劍中的守護之力發生了強烈的衝突,表麵被侵蝕出了裂洞,他的掌心因此正在流血。
他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受傷,因為他根本沒有看一眼,但是解開披風時偷偷擦去手心血跡的動作卻暴露了他在掩飾傷口——為一個萬裡之外也許正在思念他的人。
他坐了下來,猩紅的眼睛裡還有殺戮過後的迷茫,但是他很安靜。
就算是在瘋狂的邊緣,他也總是很安靜,從未歇斯底裡。也許是因為,在他搖搖欲墜的心靈深處,仍然有人在為他點亮燈火。
他開始彈琴,音樂聲無法被白咖啡的香味帶去遙遠的黃昏之鄉,但是思念可以。
隨著鋼琴的音樂聲,毀滅魔王的領域正在緩慢吞噬著這座天空花園,那個領域中的時間已經是傍晚,於是夕陽開始逼近,讓這裡的正午逐漸被拖入黃昏之中。這一幕超越了現實的畫麵是如此震撼,又是如此悲壯,它代表著毀滅魔王所掌控的領域世界再度擴張,也代表著他距離瘋狂與毀滅又近了一步。
一隻拖著長長翎尾的黑色大鳥從黃昏衝了出來,遊弋於雲層中的天空水母慌亂地乘風逃散了,黑鳥沒有去捕食這些在進行光合作用的水母,而是圍繞著美輪美奐的空中花園盤旋,犀利的鷹眼掃視著滿園蔥翠,仿佛在尋找什麼。
最後它找到了,那是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它將這朵花安放在了鋼琴上。
年輕的魔王停止了彈奏,他拿起了玫瑰花,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然後抬起頭。
湛藍的天幕讓他深紅色的眼睛裡逐漸倒映出天空的顏色。
在逐漸逼近的黃昏裡,他瞳孔中血腥的紅色褪去,那依舊是一雙藍寶石一樣美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