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霧氣一點一滴地凝聚,雪鬆林外的荒野間,濃重的霧氣吞沒了高角馴鹿的身影。
不對勁!
多年的嚴酷訓練和戰鬥中積累起來的經驗都在警告他,這些霧氣絕非尋常。
伴隨著霧氣的彌漫,周圍的溫度正在迅速下降,風中傳來縹緲的歌聲,那夢幻一般美妙的聲音回蕩在茫茫冰原上,如同午夜夢回時情人在耳邊的呢喃。
寧舟的腦中嗡了一聲,那歌聲中有詭異的魔力,他腦中所有的戒備和思考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霧氣中,有一個身披輕紗的人影正緩步向這裡走來,穿過馴鹿,踏過地衣,唱著魅惑的歌曲,輕飄飄地向他走來。
霧氣逐漸散去,來人的身影逐漸清晰,但那歌聲幽幽之中,寧舟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臉。
忽然間,那歌聲勾起了他埋藏在心底的念頭——會是齊樂人嗎?
在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來人原本模糊不清的臉一下子清晰了。
睫毛間微微下行的眼尾,溫柔多情的焦糖色眼瞳,唇齒間那一抹淺淺的笑意,無一不在告訴他,那就是他在等的人。
他吟唱著纏綿悱惻的歌曲,快步向他走來,好像迫不及待地要給他一個久彆重逢的擁抱。
不,不對!
寧舟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喚回了片刻的神智,他強迫自己從惡魔的蠱惑中清醒。鑽心的疼痛中,他眼前的“齊樂人”有了另一張臉——一張美麗而陌生的臉。
它是一隻雪妖!
雪妖還沒不知道自己的伎倆已經被識破了,它正像無數次捕獵時那樣,唱著歌,朝自己的獵物逼近。它閉著眼睛,用歌聲魅惑獵物,等到靠近到足以發動攻擊的距離,它就會倏然睜開雙眼,用那雙被冰雪詛咒過的眼睛,凍結眼前的獵物。
雪妖……寧舟正強迫自己集中精力,不要去聽耳邊的歌聲,而是回顧著在教廷中學到的知識。
雪妖是一種相當狡猾的惡魔,它們和人間界常見的海妖可能有某種近親關係。雖然它們一者生活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中,另一者生活在無邊無際的汪洋裡,但是它們的習性與捕獵手
法卻很近似。
它們都很擅長洞悉獵物的心靈弱點,用歌聲製造幻境。有時,它們利用歌聲迷惑獵物的感官,讓獵物誤以為是自己的夢中情人走來;有時,它們用恐怖的幻象恫嚇獵物,讓獵物陷入驚恐之中徹底崩潰。
在兩界通道被毀滅魔王的大軍衝破之前,人間界很少見到雪妖的蹤跡,零星的幾隻是通過地下蟻城偷渡出來的,數量稀少,不至於引起人間界的恐慌。
但在那場兩界大戰之後,滯留於人間界的雪妖就多了起來,它們喜歡寒冷的環境,而教廷恰好搬遷到了極地永無鄉。於是,如何對付雪妖成為了惡魔學課程中的必修一課。
十八歲的寧舟從前並沒有親眼見過雪妖,但他已經學過如何對付它們了。
首先,不要驚動它,雪妖很擅長逃跑,要對付它必須一擊即中。要讓它以為獵物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之中,給它靠近的機會……
雪妖唱著歌,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的獵物。
它已經注意這個人類兩天了。
在這一季的寒冰季開始前,雪妖就逃離了默冬嶺城,選擇回到荒野熬過寒冬。如果說綠洲季的默冬嶺城是盛夏繁花,那麼寒冰季的默冬嶺城就是地獄深淵,饑餓的惡魔們競相蠶食,絕不放過任何一點熱量來源。身為一隻擅長在極寒中生存的雪妖,它沒必要在默冬嶺城承受被做成岩漿烤舌的風險。
但它沒想到,這一次的寒冰季結束得如此突然,幾天前,在看到第一批天空水母回到雪焚高原上空的時候,它就知道,新的綠洲季來臨了。
它可以回去默冬嶺城了。
但是,這個突然出現在雪鬆林間的人類引起了它的注意。
太奇怪了,為什麼會有人類出現在魔界的雪焚高原?這個人類還穿著教廷的製服!
教廷的人!人間界的教廷!那該死的、萬惡的、教典的誕生地!
想到教典,恨意就占據了雪妖的心頭。
這三年來,隨著新任毀滅魔王的大軍攻城略地,教典像是瘟疫一樣傳播了開來,每一座城邦的淪陷,都意味著新上任的惡魔領主加入了到傳播教典的行列中。
惡魔領主們為了生存與權勢,被迫學習教典。
如果教典僅僅隻是在那些惡魔領
主之間傳播,那倒也不算什麼問題。但可怕的是,這群惡魔領主不滿於此。它們無法與毀滅魔王的意誌對抗,又不甘心隻有自己在苦學教典,於是,教典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形式向下傳播了。
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加倍地施加給彆人,這是惡魔愛做的事。
雪妖就是這樣,被卷入了這番荒唐的鬨劇中。它為了逃避那來自教廷的萬惡之源,離開了原本居住的城邦,來到了還未被納入毀滅魔王統治的默冬嶺城。
它是如此憎恨教典,這種憎恨讓它失去了理智——它一定要殺死這個來自教廷的人類!
這不會有多困難,雪妖對此感到樂觀,眼前的人類看起來很年輕,也許才剛剛成年不久,他還失去了左手和左眼,這意味著他的戰鬥力不堪一擊。
雪妖舔舐著嘴唇,貪婪地注視著不遠處已經神誌恍惚的獵物。
再靠近一點,睜開眼,用冰凍的詛咒凍結獵物的心跳,然後咬穿他的喉嚨,品嘗逐漸冷卻下來的血……
雪妖唱著歌,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它的獵物。
魅惑的歌聲中,寧舟看到日記中的那個畫像活了過來,他眉眼含笑地向他走來。
“我終於找到你了。”他說,那聲音裡是無限的喜悅。
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