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結束以後, 時間仿佛一下子就過的很快。
宋如婚禮當天,隻有一個伴娘和伴郎。
那就是林稚和宋衍。
或許是宋如和徐展兩人都過了那個鬨騰的年紀,再加上人也不怎麼多,所以省去了很多個環節。
從家裡被接去酒店, 林稚手上拿著捧花, 穿了一條煙灰色的伴娘裙。
是宋如親自給她選的,吊帶款, 燈光之下, 精致的鎖骨越發深邃了些。
白皙纖細的天鵝頸,抬首間而明晰的蝴蝶骨。
這裡來的人, 她幾乎都不認識。
可能是怕她覺得無措, 宋衍從始至終, 都陪著她。
今天的他和往日很不一樣,剪裁得體的西裝, 暗藍色的領結, 額發梳至腦後, 硬冷的眉骨一覽無餘。
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 少了些桀驁, 更多的,是成熟和穩重。
席間賓客, 大多都相識。
林稚問宋衍:“你不用去和他們打招呼嗎?”
宋衍搖頭,沒說話。
林稚也沒繼續問下去了。
總覺得, 宋衍好像一直把自己關在他的小空間裡, 彆人進不去, 他也不出來。
旁邊傳來調笑聲。
“這就是您的小兒子吧,和宋總您長的真像。”
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笑意:“和他媽媽更像一點。”
燈光明亮,林稚看見那個男人的正臉。
斯文儒雅,輪廓深邃,眉眼間,和宋衍有幾分相似。
聯想到那個人也姓宋,林稚下意識的去看宋衍,卻見他不知何時垂了首。
手裡端著酒杯,食指緊緊抵著杯壁。
手腕青筋,因為用力而變的明顯。
身旁有人竊竊私語:“旁邊那個站著的,不就是宋致和楊初的兒子嗎。”
“長這麼大了啊。”
“唉,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父母三歲就離婚了,現在各自重組了家庭,有兒有女,幸福的不行,誰還有心思來管他啊。”
“過的不幸福也不會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他們結婚就是……”
酒杯碎掉的聲響,讓議論停止。
香檳打濕了大理石地板,眾人的視線移過來,宋衍已經開門出去了。
往日挺直的背影,似乎有些微的改變,仿佛被某些無形的東西,壓在上麵。
外麵的風很大,林稚才剛出去,就冷的哆嗦。
裸/露著的肌膚,直麵寒風的侵襲。
“宋衍。”她喊他的名字,聲音因為寒冷而發著顫。
宋衍皺眉,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這麼冷的天你出來乾嘛?”
穩了穩情緒,輕聲補了一句:“風大,會感冒的。”
林稚搖頭,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難怪她在宋衍家住了那麼久,連他父母一麵都沒見過。
現在看來,不光是她,就連宋衍,應該也很少見到他們。
雖然經曆不同,可她能理解他的感受。
甚至於,她覺得,他應該比自己還要難受。
最起碼她知道,爸爸媽媽是愛她的。
從前的十多年裡,她也是在他們的愛和庇佑下生長。
而宋衍。
他似乎什麼也沒有。
沒有愛,連父母,也不屬於他。
她就這麼一直陪他站著。
直到陽台前的吊燈,被風吹的虛晃了一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是光照不到的地方,眼底神色晦暗不清。
林稚聽到他說。
“能不能……抱一下。”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無儘的倦怠。
是林稚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愣了片刻。
不等她開口,宋衍的下巴枕在她的左肩,雙手,小心翼翼的環住她的腰。
可能是風太大,也有可能是其他,
他在抖。
林稚的手,在他後背輕輕拍打著,輕聲安慰道:“你知道吃什麼會讓心情變好嗎?”
他搖頭。
“甜食。”林稚說,“多吃甜食能讓人的心情變好的,你要不要試一下?”
宋衍沒說話。
林稚便當他是默認了,從他的懷裡退出去,她從羊皮手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遞給他:“試試。”
宋衍看著她遞過來的巧克力,又看了眼林稚。
伸手接過:“謝謝。”
這裡視野開闊,景致很好,遠處的燈火,像是天上的星星誤入凡塵。
林稚和宋衍站在一起,隔著陽台圍欄,看著遠方的夜景。
林稚覺得,他們很像,卻又不太像。
她看著宋衍,就像看著自己一樣。
被迫的成長,被迫的學會堅強。
所以,從剛才開始,她突然很心疼他。
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少年。
“怎麼樣,是不是好多了?”
甜膩的巧克力在齒間化開,他不太習慣這種味道,卻在觸到她視線的那一刻,內心的陰鬱一掃而光。
“恩。”
林稚扶著欄杆,往前走了一步,樓下的馬路車來車往,皆在黑夜中,化作車尾紅色的光。
馳騁而過。
林稚突然變的有些惆悵:“宋阿姨嫁出去以後,還會回來嗎?”
聽說那個男人工作的地方,在美國總部。
這次,她肯定要陪著他一起過去。
宋衍搖頭:“不知道。”
他看著林稚失落的側臉,問:“舍不得?”
林稚點頭:“宋阿姨是我來這兒以後,對我最好的人。”
突然要分彆,肯定會舍不得。
宋衍歪頭,食指骨節蹭了蹭眉尾。
“隻有她嗎?”
林稚被他沒頭沒尾的話給問住:“什麼?”
沉默片刻,他又重複一遍:“隻有她對你好嗎?”
他的眼神,似乎在期待些什麼。
宋衍的外套有些大,尤其是肩膀,搭在她身上,一直往下滑,她往上拉了好幾次。
她如實回答:“你也對我很好啊。”
然後宋衍的臉,突然紅了。
好在是黑夜,林稚並沒有看見。
風更大了,宋衍的外套給了林稚,他裡麵隻穿了一件襯衣,林稚光是看著就覺得冷。
於是開口:“我們進去吧。”
宋衍聽話的點頭:“恩。”
大廳裡,所有流程都已經結束,正好到了搶捧花的環節。
旁邊站著宋如和徐展未婚的好友。
他們鬨著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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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結束後,已經很晚了,林稚困的不行,才剛上車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她靠在宋衍的肩上。
手也緊緊抓著他的胳膊。
可能是剛剛做的那個噩夢,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舉動。
她鬆開手:“不好意思。”
“沒事。”
她的腦袋離開宋衍的肩膀,他這才坐直了身子。
兩人身高的懸殊,就算是坐著,也能明確分清。
宋衍隻能往下一點,才能讓她靠的舒服一些。
窗外已經徹底靜下來了,林稚問他:“我睡了多久?”
宋衍抬手看時間:“兩個小時。”
她揉了揉睡的有些發澀的眼睛:“進去吧。”
他點頭:“恩。”
然後打開車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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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嫁出去以後,又回來過好幾次,因為不放心林稚和宋衍。
馬上就要過年了,作為新媳婦,她必須得陪著徐展回一趟老家。
“宋衍那邊空房間多,你們住一起也方便一些,可以互相照料。”
宋如替林稚收著東西,“缺什麼你就直接和吳媽說,宋衍那小子要是敢欺負你你就給我打電話,我回來弄死他。”
林稚把書用箱子裝好,笑著應道:“謝謝宋阿姨。”
宋如看著她,頗有些感慨。
這孩子比剛來這兒的時候開朗了不少,話也多了。
她剛來的時候,宋如真的很怕她會突然想不開。
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家庭保護的很好的類型,沒有經曆過大風大浪。
突然一下子失去雙親,這樣的打擊,任誰都不可能承受的住。
不過好在,她很堅強,適應能力也很強。
一點一點的在改變。
想到昨天婚禮上的場景,宋如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疊了一半的衣服,問林稚:“那天在婚禮上,你應該看到宋衍的爸爸了吧?”
林稚猶豫片刻,然後點頭:“看到了。”
“你覺得宋衍對他爸怎麼樣?”
林稚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是彆人的家事,她一個外人,本來就無權過問。
宋如沉默良久:“宋衍他爸媽在他三歲的時候就離婚了,本來就沒有感情的兩個人,因為父輩的承諾和所謂的門當戶對,被迫結婚,婚姻維持了不到四年就結束,宋衍以前叫宋演,因為他爸說,他和他媽的感情是演出來的。後來還是我嫌這個字太膈應,給改了。”
林稚的心,有些微的觸動。
她想過很多原因,卻唯獨沒有想過這種。
沒有愛的婚姻,是最可悲的,不光是當事人雙方。
還有孩子。
宋如離開前說的那句話,林稚記了很久。
“他們唯獨在離婚和不要宋衍這件事上,保持著前所未有的默契。”
宋如走後,林稚就搬到了宋衍的隔壁房間,和他成了鄰居。
宋衍私生活匱乏,平時林稚看到他,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學習。
林稚覺得他不光聰明,還很努力。
後來他告訴她,他學習隻是因為沒有彆的事情可以做。
比起看書和反複寫習題。
他的生活更加枯燥無味。
考試結束以後,林稚每天都會去上舞蹈課,那邊的路重新翻修過,行人逐漸變多。
上次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也就不用麻煩宋衍每天接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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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逐漸逼近,院裡的人都忙前忙後的準備過年需要用的東西。
林稚有時候也會幫忙,一起包包餃子什麼的。
廚房裡,林稚專心的包著餃子,不時抬頭,聽吳媽和小蓮聊著她們最近聽到的八卦。
她們平時買菜,總會碰到些住在附近的人,一來二去的,就混熟了。
彼此之間也會打個招呼什麼的。
小蓮說話有趣,林稚好幾次都被她逗的發笑。
宋衍從樓上下來,手剛扶上冰箱門,才拉開了一半,就看見林稚拿著個餃子皮,站在那裡,眼角彎成月牙。
安靜的笑著。
小蓮還在一個勁的說。
然後林稚沒忍住,打了個笑嗝。
聲音很輕,她的臉,也不可抑製的紅了。
“不好意思,我……沒忍住。”
小蓮伸手戳了她的腰一下,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一句話也不說,看上去比宋衍還要冷漠,我還以為你是那種清冷孤傲,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呢。”
林稚把手裡的餃子包好,又去拿了一張餃子皮:“你說的太誇張了。”
“哪裡誇張了,你本來就長的跟個仙女一樣。”她湊上去,笑的不懷好意“我弟弟比你小一歲,你介意姐弟戀嗎,我覺得也隻有你這樣的臉才能拯救我家的基因了。”
吳媽拍了小蓮一下,斥責她:“你正經點,彆嚇著人小稚了。”
臉上,卻是帶著笑的。
林稚也在笑。
和她們在一起,她突然覺得很輕鬆,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管。
宋衍扶著冰箱門的手收緊,又鬆開。
林稚抬眼,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他戴著黑框眼鏡,頭發有些亂,應該是剛睡醒。
放假以後,他的作息就很混亂,昨天夜晚,林稚還看到他房間裡的燈亮了一夜。
年過完以後,他就要動手術了。
吳媽看到他了,笑道:“醒啦?”
宋衍點了點頭:“恩。”
吳媽又問:“餓不餓?”
他搖頭:“不餓。”
一問一答的模式,話少的可憐。
林稚的視線隻在最初看到他的時候,落在他身上片刻,然後繼續和小蓮說說笑笑去了。
小蓮自來熟,滿嘴跑火車,說出來的話也很有意思。
吳媽見宋衍還在哪站著,有些疑惑:“要拿什麼嗎?”
林稚也好奇的轉頭,看著他。
宋衍有些不自然的彆開視線,手按著後頸,支支吾吾了一會:“要不要我幫忙?”
小蓮是吳媽的女兒,吳媽剛來宋家的時候,她也跟著一起住進來了。
對宋衍的性子,那是再了解不過了。
能讓他露出這樣神情的人,不可能是她,更加不可能是她媽了。
那就隻剩下一個人。
“要要要!”她急忙開口。
宋衍低恩一聲,然後卷著袖子進來。
林稚往旁邊站了站,給他空出一個位置來,問他:“你會包餃子嗎?”
剛剛宋衍已經看林稚包了幾個,看上去也不難,於是點頭:“恩。”
他洗淨了手,拿了一張餃子皮開始包。
然後皮破了。
......
“你輕一點。”林稚放慢了手上的動作,“像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