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爭流沒有上前,隻是不確定地叫對方了一聲。
她謹慎地巡視過解鳳惜的周身上下,沒有第一時間靠近他。
不知怎地,葉爭流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的解鳳惜似乎帶著某種鮮明的違和感。
或許是他的站姿,或許是他的神色,或許是他身上隱隱透出的血腥味……他原先好像是一塊完整的蛋糕,現在卻仿佛被人微妙地動過了一點兒。就是這一絲絲的改變,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的“解鳳惜”。
解鳳惜總是慵懶的、戲謔的、喜愛挑撥樂趣的。無論他身處何地,說著怎樣的話,擺出什麼樣的態度,也仍舊不能改變他氣質裡的從容優美。
他和慕搖光有些相似,氣質裡都帶著幾分公子範兒。不同的是,慕搖光的偽裝在皮,而解鳳惜卻當真富貴入骨,那種目下無塵的閒散,旁人隻怕學也學不像。
解鳳惜從嗓子裡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他垂著頭,如墨的長發散落在臉頰兩側,繡金的錦袍不知何時被撕爛了一角。解鳳惜伸手抵住身旁的玉庭樹,指甲先是用力到泛白,隨後甲根處竟然漸漸地滲出血來。
葉爭流驚疑不定,朝著解鳳惜的方向走了兩步,又遲疑著不知要不要退:“……師父?”
這一聲加重了音量,終於換得解鳳惜抬起頭來。
他似乎累得要命,一雙湛湛鳳目幾乎全閉著,呼吸的聲音也混亂,時輕時重,若有若無。兩片薄唇不知何時完全失卻了血色,在絕對的蒼白之中,竟然沿著皮膚的紋路,泛著一絲一絲的黑。
倘若這是葉爭流第一次與解鳳惜相見,她一定能夠斷言,這個人活不長了。
解鳳惜終於睜開眼睛,眼神卻已經開始渙散。他定定地向著葉爭流的方向看了幾秒鐘,才由少女模糊的輪廓辨認出她來。
“白露……”解鳳惜舌根僵硬,連吐字都艱難,每個字聽著一頓一頓,毫無連貫:“你師姐……找她……”
幾乎話音還未落定,異變突起!
解鳳惜猛地蜷縮起來,再也站不住。他倒在地上,胸腔一陣劇烈的顫抖,雙唇一張,極其突然地噴出了一大團穢物。
那東西暗沉漆黑,葉爭流本以為是口毒血。然而她定神一看,卻發現那竟然是一團糾結的羽毛!
漆黑的、硬挺的、帶著不祥烏光的羽毛團,上麵甚至還掛著一絲絲解鳳惜胃裡的黏液,葉爭流隻是多瞧了一眼,便覺自己心臟狂跳。
解鳳惜艱難地抬起手臂,他此時渾身力氣幾乎用儘,最後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用長長的袖子遮掩住了自己的臉。
饒是這樣,葉爭流依舊看清了解鳳惜如今的麵孔。
他的半邊臉頰已經被某種邪異的黑色紋路覆蓋,那黑色的妖紋扭動延展著,竟然仿佛是活的一般。
即使解鳳惜擋住了自己麵孔,卻仍無法阻止那層層疊疊的紋路潮水般爬上他的手背。
一層一層,栩栩如生,初看之下像是火焰,然而細看它那絲絲縷縷的分叉,總是帶著一整根通管的結構……是糾纏在一處的無數羽毛!
葉爭流往外跑了兩步,忽然又頓住了腳。此時此刻,她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一路上所有異象沿著一根清晰的脈絡,在葉爭流腦海裡匆匆劃過。
解鳳惜此行是來找東西,鶴鳴山又不太歡迎他,這背景絕對說不上很安全。
而白露性格溫柔,從來隻會救人,連殺雞都下不去手。
她的醫術並不比同行的錢大夫高明,所以解鳳惜為什麼一定要帶上她?
還有那味足夠彆人睡上七天七夜的安息香……
白露有點擔憂地來請平安脈……
解鳳惜在馬車上拆了一個香包直接吃……
婚禮的拚圖,葉爭流還沒有全部點亮。
然而另一幅拚圖,卻在她心中慢慢成型了。
葉爭流猛地轉身,衝到解鳳惜身邊,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那個香囊。
當天白露拿著五六個香囊下車時,順手拋給了葉爭流一個,謝天謝地,這東西她一直沒離身。
葉爭流毫不客氣地把解鳳惜擋臉的那條胳膊扒拉開,不出所料,這人現在的麵孔已經毀到不能看了,呼吸也微弱地如同遊絲。
要是葉爭流當真如他所說去找白露,隻怕一回來就隻能給他斂屍了。
葉爭流手裡捏住一個“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技能,準備見機不對,就把技能往異化的解鳳惜身上丟。
她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便宜師父的動靜,拽開香囊口,直接豪邁地伸手進去抓了一把藥材,捏著解鳳惜的臉就往他嘴裡塞。
解鳳惜目前這個狀況,葉爭流實在不好保證他還具不具備吞咽能力。
她左手甚至都已經探入自己的靴子,那裡夾著一片解鳳惜給她的煙鳳翎,極輕極薄,極其小巧鋒利。
要是解鳳惜果真咽不下去東西,葉爭流甚至甘冒奇險,打算避開氣管,把解鳳惜就地開喉,然後對準食管直接往裡懟。
葉爭流不知道解鳳惜遇到了什麼。
但無論怎樣,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法,對解鳳惜來說也太可笑了。:,,,